”正泫走到他旁邊,微一側頭:“朕與他相爭,本應該清清白白。”
“皇上……事已如此——”
正泫的眼穿過門扉,不知道在看哪兒。遠離朝廷獨自來江南這些日子,讓他的整個人都放松了。雨仿佛有凈化人心的作用,他每天都會看著出會兒神,去想自己應當何去何從。
“朕什麼都有了,卻唯獨缺了最重要的。”
姚千霖眼里,他這僅僅是因為得不到。正泫受太后影響太深,以至于這個嚴苛的帝王對旁人無情,唯獨對他的兄弟異常珍惜。盡管他下過一次手,可在那之后,正泫再沒想動岫昭。兩人之間的裂隙越來越深,姚千霖始終覺得,他二人終會有容不下對方的一日。
是他想得太簡單了。正泫出宮以來,大部分的事情竟交給了蘭璟亭,明知闐憫帶兵南下,卻沒有布防。
——他不能讓他丟了皇位,這位置他不想坐也得繼續坐下去。
“當年太后做的事,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正泫忽然問道。
姚千霖不敢答。當年太后并未對他明說,可他已經猜到。她依舊寵他的小兒子,只是旁人都看得出,她對岫昭失望了。
正泫片刻后又自言自語:“也對,她連我都不說,你又怎麼可能知道?”比起岫昭贏,太后的做法更讓他難以接受。這如同一個巴掌摑在了他臉上,對他說他不如岫昭,而他一直以為皇位是他努力得來的。他本覺得那是最值得他高興的事,現在她的母親告訴他都是假的。
他好恨。
岫昭想必把他當做了全天下最無恥的人,而他還妄想時間會沖淡一切,日后岫昭會原諒他。
他從前對岫昭游刃有余,現在只覺得兩人的身份是個笑話。
若生在普通人家,他們就不會經歷這一切,會不會有另一個結局?
姚千霖伏在地上,額上已變得冰涼。正泫好似忘了他還在地上,一直未叫他起。沉默著的帝王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一直停在窗外。
“姚千霖,你要是敢動他,朕不會放過你。”正泫撂下一句話,推了門出去了。帶著泥土濕氣的風從門外灌了進來,姚千霖緩緩起身,揉了揉冰冷的膝蓋。正泫到底想過沒有,皇權的更迭會有多少人跌落塵埃,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和太后。這一切,難道比不過一個岫昭?
·
岫昭一路南下心神不寧,若不是闐憫在身邊,恐是要出亂子。闐憫實在有些不放心他,駕著馬一路陪在他身側。岫昭多瞧他幾眼,眉間的陰郁退了些,玩笑道:“我想去乘雪枂可不可以?”
闐憫向他伸出一只手。
岫昭抓穩了他,當真一個騰身過去了。——可惜被闐憫帶去了身前。
闐憫下巴落在岫昭肩上,手臂從他腰間穿過,半抱了人道:“怎麼不情不愿的?”
岫昭被他擁著溫暖,回道:“我想這般抱你,你我換個位置。”
闐憫低聲笑了起來,聲音軟得像跌進了棉花團里。“不換。”
岫昭本欲再堅持堅持,一瞬間又覺得這樣也不錯,難得安靜著靠在了闐憫懷里。雪枂馱著兩人似乎不情愿,越走越慢,落在了龔昶和了因身后。岫昭將驪霜的韁繩一放,馬兒得了自由,快步往前跑了。闐憫的腦袋還擱在岫昭肩頭:“雪枂,你還不去追?”
兩匹馬原本看對了眼兒,闐憫這一聲仿佛刺激了雪枂,白馬陡然加快了步伐,當真追驪霜去了。
岫昭耳朵邊熱烘烘地,扭頭剛好蹭在闐憫臉頰上,笑道:“回頭讓它們跑跑,看追的上追不上。”闐憫的雪枂萬里挑一,岫昭的驪霜更是萬萬里挑一,原因無他,驪霜是匹母馬。母馬的速度和體型不及公馬,所以更難成為戰馬。可驪霜是岫昭的臉面,不光在千里馬中脫穎而出,更讓岫昭對它憐愛有加。
闐憫笑道:“雪枂,聽見了嗎?追上了就是你的。”
雪枂的性子野,蹄子一撒當真跑得飛快,與驪霜又跑去了前面。
岫昭道:“你這嘴,就不怕它累死了?”
闐憫只是靠著岫昭的肩笑,把他抱得死緊。
岫昭動不能動,胸口憋得慌,抗議道:“好憫兒,松一點兒讓我出口氣?”
“雪枂追得起勁,不抱緊點兒,怕你掉下去。”闐憫抬起頭,語氣多了幾分委屈。
“驪霜,停下——”岫昭一喊,驪霜立即止步,不情不愿地看著雪枂走近,與它擦了幾回臉。
“這是成了吧。”闐憫好似詭計得逞,對著雪枂說。
雪枂抬了抬腿,輕嘶一聲,顯得高興極了。
這一人一馬串通一氣,岫昭看在眼里,淺淺一笑:“我去驪霜背上,省的壓死了你的寶馬。”
岫昭雖說腿不方便,可動作利落得很,闐憫沒抓住他,拍在了他的臀上。闐憫一愣,心道他當眾摸著了老虎屁股,不知岫昭介意不介意。
岫昭落在馬上,果真一臉深沉地看了過來。
他二人身后一個出家人,一個熟視無睹,都似瞎了一般,連面上的表情都未變過。闐憫心道甚好,微笑著抬了抬眉。
正泫的行宮并不難找,四人還在道上,便聽著路旁茶館的人談,前面的界城這一月來警戒森嚴,進出都要細細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