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般暴虐無道之人,竟然命數崎嶇,岔數間隱約可見王命,那時他便知曉,趙覃這人留不得,趙國一戰被他逃脫,元氣大傷卻仍能四處作孽,兩次暗殺,次次叫呼延云烈九死一生。
齊陽一行后,呼延云烈沒了內力,身心俱損,修養不佳又日夜操勞國事。
身子損傷,總叫人多生出些憂慮,更何況呼延云烈心有牽掛,多了軟肋,便更容不得是非,請彌先生算了一卦,未曾想,煞星東移,有脅奪之兆,這樣下去,怕是要危及國本。
于是呼延云烈毅然決然地設了此生死局,勢必要引趙覃入局,做個了斷。
“趙覃狡猾,這局要設,便不是設他,而是設我們。”
衛凌面露惑色,不明白彌先生所指為何。
“無需多言,衛凌,真相不必我來告知于你,自己去尋罷。”
第130章 入葬
十里白幡,素衣白馬,送呼延王入葬。
皇陵設在城郊的蒼茫山上,帝王登基便開始鑿山開墓,到帝王壽終正寢時,便可在王陵中長眠。
以林大人為首,領四位一品大員于祭臺之上招魂。
林大人老淚縱橫,高喊三聲“王上”后便泣不成聲,乃至昏厥。衛凌手拿袞冕服覆在呼延云烈身上,跪在棺槨旁,用目光細細地描摹著棺中之人。
蒼白、消瘦、了無生氣。
七日而已,他卻已然記不起主子意氣風發事的模樣。
二十余年辛酸苦楚、舊日年光,都如潮水般褪去,從前的恩情怨懟,在生死之前,都顯得一文不值。
為過往所絆,終究太不值得。
招魂之后,便要用米湯為逝者清洗全身,彌先生說,乘此時機,便會替換了棺槨中的“尸首”,將呼延云烈留在宮中,由衛凌帶著棺槨進入陵墓。
衛凌扶著棺槨入了王陵,封門石落下的時候 他仿佛正在經歷了一次生死,明知是假,卻仍然心痛欲絕。
一想到他的主子死后,就要一直在這樣空曠無邊的黑淵中,他就無可抑制的心痛。
或許這一世都沒得救了,主子的所有,都無可避免地牽動著他,至死不休。
衛凌點亮了袖間取出的火折子,照亮了腳下一塊地方。
細瑣的動靜傳來,在黑漆漆的陵墓中難免叫人心畏懼,然而衛凌分毫不怕,哪怕…哪怕主子真的死了,他的抉擇也不會與今日有所不同。
衛凌移開棺槨,尋到了正下方的通道,出來后出策身騎上馬,絕塵而去,一路上跑壞了三匹馬,日夜兼程,餓了吃幾口馕餅,渴了道湖邊掬兩口水喝。
三日之后達到齊陽關口,按照彌先生的叮囑打開錦囊,紙條上赫然就是“齊陽關口”四個大字。
衛凌抬眼,正思索著如何入關,一抬頭,入目的便是兩個熟悉的面孔。
齊陽邊界一處不起眼的宅院里,衛凌與許明山、陸言白二人并肩而站。
陸言白卸去了官服,換回一身素色白衣,眉眼間仍是叫人一見傾心的絕色,只是那幾年前傲然消淡了些,歲月流淌,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淡泊。
陸言白只端著個白瓷小碗,里邊乘著魚食,指間小勺掂動,魚食入池,引得池水震顫,魚口爭先破水而出,搶食著空中撒落的餌料。
齊陽原本就是許明山的封地,只因陸言白在朝為官,他才干脆舍了這封地,陪他留在昌泯,如今陸言白辭官,他也樂得回來,總歸是陸言白去哪他便同去。
朝堂之爭自比不得諸國混戰,天下一統來之不易,若有人要毀了這安穩,他許明山自不會袖手旁觀。
衛凌猜到彌先生在齊陽布下了接應之人,只是未曾想,會是許明山與陸言白。
最近一次遇見也是幾年前的事了,如今回望,不禁感慨。
三人皆沉默不語,微妙之氣在其間彌散,衛凌不知以何種姿態對待他們二人,正如他們二人不知如何面對衛凌。
許明山清咳兩聲,開口道:“自你醒來后還是第一回見,身子好些了嗎?”
衛凌點頭,不愿做這些無謂的寒暄,正想將話引到正題上來,卻見陸言白渾然將小半碗魚食倒在池塘中,擱下瓷碗,抬眸望著衛凌道:“我們二人是要同你道聲歉的。”
陸言白抿了抿嘴道:“當年奪儲之爭,明山逼你為他解了寒毒,以至于后來落下病根。”
“從前并不覺著什麼,彼時你是敵國質子的護衛,站于不同的立場,那些做法無可厚非,換作是你,依然會這麼做。”
從前在陸言白眼中,衛凌不過是王權爭奪中的替罪羊罷了,他遭遇的種種皆是因為他身處弱勢,若他身為強勢一方,會與他們做出同樣的抉擇,只是…
他錯了。
“后來你做了暗衛營營首,第一件做的便是善待下屬,后來還定了新規推行至軍中,那時我便想,你與我們或許真不是同類人。”
“確實如此”衛凌道:“過往無需糾纏,如今要做的,便是揪出趙覃,讓主子醒來。”
于衛凌而言,許明山、陸言白實在是不足掛齒的尋常人,他們的所作所為都不足以讓他介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