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在寧愿在那受盡非人的折磨也沒走,必然是那有他牽掛的東西。
于是他牽了一匹馬直奔郊外,如今看來,他確實是猜對了。
“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帶上你的人,趕緊滾。”段刻呵道。
衛凌不管,徑直走到段刻身邊,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遞到他面前道:“我們來此布醫,病人沒好全,我們便走不得。”
段刻沒接藥丸,他盯著衛凌的眼一字一句道:“趁能走的時候趕緊走,這里的人不值得救。”
說完轉身便走,未曾想被衛凌一把拉住:“眾生平等,無人不愿求生,無人不愿被救。”
段刻聞言一震,卻很快回過神來,冷言道:“世道艱難,趁早收收你這一文不值的菩薩心腸。”
這種人被保護得太好,尚未見過人間之惡,才存著這般天真的念頭。他會被這世道吃了的,段刻看著衛凌眼中的赤誠與無畏,沉寂多年的不由地揪了一下。
“世道艱難,才更需菩薩心腸。”衛凌不顧段刻的威脅,伸手捏上他的下巴,對方條件反射掐住自己的手腕,待反應過來,卻又瞬間松手、卸下防備,衛凌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另一只手繼續將藥丸送到他唇邊。
段刻干燥開裂的唇瓣觸及到衛凌指腹的柔軟,他鬼使神差地動了動唇。
衛凌將藥丸推入他口中,淡淡道:“你要多喝些水,嘴唇都開裂了。”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替段刻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又將帕子疊好親手給他圍住口鼻,“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去,等你做完就回去治病。病好之后便來去自由,要去哪我都不會攔你。
”
動作輕柔地系好結,他看了看段刻,拍拍他的肩道:“但在此之前,我會看好你。”
彌先生既然讓他們來布醫,那麼將病人治愈就是他們分內之事。
段刻對上衛凌平靜如水的眸子,只覺得一眼望不到底,卻又一眼可見的清澈,波瀾不驚的背后似乎藏著驚天駭浪,又似乎是歲月靜好的沉淀。他覺著應當是自己多心了。
真正經歷過驚濤駭浪的人,怕是不會再存惻隱之心。
段刻想,讓這人親眼看看這骯臟的世道也好,看過之后也能對人多些防備。
這麼想著,段刻默許了衛凌的跟隨。他如今雖身體受損,但若拼死一博,至少能護這人周全。況且這人是來布醫的大夫,那些人應當不敢把腌臜的主意打到他身上。
“衛凌你聽好了,若你非要跟來,待會兒就待在屋頂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準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段刻笑笑,“你猜。”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種可能,“我和秋明救你的時候,你是醒著的?”
“所以,讓你不要輕信他人。”
-
采石場的看守住在南邊的院落,院落建得古色古香,在這一片荒蕪、碎屑滿天的采石場里顯得格格不入。
到了院落門前,段刻示意衛凌上屋頂,衛凌卻遲遲沒有動作。
“你上不去?”段刻試探地問道。
“…”他如今丹田空空,真氣全無,自然無法飛檐走壁。
“好吧。”段刻單膝跪地,拍拍自己肩頭,“踩著我上去。”
衛凌看著段刻冒血的衣衫,搖頭道:“不。”說完便伸手去夠屋檐的瓦片,要自己爬上去。
段刻嘆了口氣,伸手托著衛凌的腰,輕而易舉地將他送上屋頂,待確認他安全無虞,才轉身推開了院落的大門。
衛凌俯趴在屋頂上,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身體,追著段刻到了內院正中的一處臥房。
段刻扣了扣門鎖,里邊傳來一聲蒼老的“進來。”
衛凌看到段刻有瞬間的猶豫,但他仍一腳跨過門檻,進入了臥房。衛凌挪到臥房正上方,揭開幾塊瓦片,俯視著室內的光景。
檀木八仙桌上放著銅香爐,圓木凳上鋪著金線刺繡的坐墊。四壁皆掛著文人字畫,不遠處的書桌上還堆放著文房四寶。
一點都不像尋常守衛待的地方,說是官人的府邸也不為過。
“過來。”那個老態龍鐘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衛凌循聲看去,一個胡子花白,穿著不凡的老東西正拄著拐棍坐在床邊,望向段刻的眼神鄙夷又貪婪。
段刻走到老東西跟前,徑直跪下,頭埋得很低,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像是隱忍不發。
“你昨夜沒來。”老東西開口道,拐棍戳在段刻冒血的傷處,沒有絲毫顧忌,“你可知我要如何罰你?”
段刻手倏地一下握緊,一個頭磕在地上,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響,“大人饒命,奴才前夜突發瘟疫,因怕禍及大人才未前來。”
衛凌聽見那“咚”的一聲悶響,心頭猝然一緊差點就要跳到屋內,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仍強迫自己待在原處忍著。
“你這樣不聽話,是想見自己那些舊部了?”老東西眼珠咕嚕一轉,抬手捋了捋胡子,一幅勢在必得的模樣。
果然,段刻咬緊下唇,起身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木箱,雙手舉過頭頂,恭敬地呈到老東西面前,聲音顫抖道:“奴才知錯,求謝大人責罰。
”
被喚作謝大人的老東西慢條斯理地拉開箱子上的鎖,掀開蓋子的一瞬間,里邊的東西全然落入衛凌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