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轎,我要去明德宮,見大皇子。”
第6章
齊國皇宮的馬廄里,一個身著粗布黑衣的男人正將木桶里的水倒進馬圈的飲水槽,他面色青白,嘴唇毫無血色,身形消瘦,系衣服的布條比旁人多圍了好幾圈。
若是靠近了些看,會發現他抬水的手正在微微顫抖,臉上卻面如常色,不像是為難的樣子。
添了水,他又耐心地為馬匹梳理鬢發,動作不急不緩,專心地干著手頭的事,并不因為服侍的是馬兒而有所懈怠。
衛凌撫摸著面前這匹毛色水亮的黑色駿馬,眼中有了些光彩。
這是主子的馬,他認得。
這匹馬名叫疾風,是主子十幾歲時得來的,那時老呼延王圈了幾十匹野馬,這匹是其中最好的一匹。
那時疾風還是一匹的小馬,只到他腰那兒,如今也長得比人都高了。
疾風小時候都是由衛凌來喂養的,只嗅嗅衛凌便認出了他,隨即變得親昵起來。
衛凌給疾風梳毛的時候,發覺飼料槽里的馬糧又沒吃完,掰開疾風的馬口,看了看舌苔的顏色,意識到疾風這是吃不慣關內的草料,想著過兩天出宮去買些輔料。
從前主子還在齊國的時候,他便幫那些皇子們訓馬,好叫他們少欺負主子一回。
想到這里,他又嘆了口氣。
那三年里,他沒盡到一個暗衛的本分,讓主子受了那麼多委屈,心中總是愧疚自責的。
當年,他眼睜睜看著主子被大齊的皇子欺負,卻不能出手…
因為主子只有他一個侍衛——一個隨時都能被杖斃的侍衛。
若是自己被人尋著了由頭處死,那主子…就要一個人呆著這敵國皇宮之中,無依無靠,他活著,總能護著主子些。
喂完馬,衛凌找了一塊空地扎馬步,一刻鐘后又打了一套拳。手腳還是虛浮無力,斷骨處也有些疼痛,但比前幾次好一些了,好歹將一套拳打了下來。
衛凌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前幾日受傷發熱的癥狀好得七七八八,有寒毒在,他的體溫總比旁人地上許多。
“喂馬的小廝還學著人打拳,盡是些花拳繡腿。”
衛凌循聲望去,看見呼延潯站在不遠處,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看了多久。
沒理會呼延潯的嘲諷,他微微躬身行過禮,將呼延潯的馬兒牽了出來。
“沒有馬鐙你讓本將軍怎麼上馬?”呼延潯嚷嚷著道。
他在地牢里第一次看見衛凌的時候就覺著不順眼,一個大男人,沒病沒殘的,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像什麼樣子?
后來得知這人還曾是王上的暗衛,他便更看不上這人,大月氏的暗衛在敵國皇宮里茍且偷生十年,背地里還不知道做了多少賣主求榮的腌臜事。
衛凌不知道呼延潯所言何意,目光所及之內也沒有馬鐙,“將軍稍等片刻,我去找。”
“軍情十萬火急,耽誤了事,你個小小的馬夫擔得起這個責嗎?”
呼延潯故意提高了音量,“跪下,手抬起來,本將軍要踩著你上馬。”
衛凌望了呼延潯一眼,眼中一片幽黑,看不出什麼情緒,他垂下眼眸,單膝跪在泥濘的地上,手掌朝上,讓呼延潯踩著他的手上馬。
呼延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壯碩有力的小腿直接踩上衛凌的手掌,一瞬間,呼延潯清楚地聽見一聲清脆的骨裂。
衛凌右手腕骨處一下劇痛,下意識咬住下唇,遏住喉中的呻吟,右腕與手臂彎折出了了一個角度,他默默地捂住手腕,嘗試著扭動,卻一陣一陣的痛往心里鉆。
呼延潯看著衛凌慘白的嘴唇被咬得充血,幾欲想張口,卻終究沒拉下臉說出些什麼。
他調轉馬頭,離開了馬廝。
馬蹄聲漸微,衛凌才將苦苦支撐的另一條腿放下,跪坐在地上,左手捂著已經開始腫脹的右腕,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遠處,呼延云烈正抱著臂靠在廊柱上,冷眼旁觀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沒用的東西,活連牲畜都不如,卻還要茍且偷生,果真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呼延云烈看著衛凌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頓時覺得騎馬的心情也沒了,馬廝都沒進就轉身走了。
自始至終,衛凌都不知道,他的主子來過。
第7章
衛凌左手提著扎緊的小藥包,從太醫院后門處往馬廝走。
右手腕處裹著厚厚的幾層白布,其間還有固定骨頭的夾板,手上提著的藥,是碾碎后外敷消腫的。
太醫院的李大人與衛凌相熟,早年間衛凌經常給李大人試藥換些尋常藥物,治不了多少錢的東西,卻讓衛凌身上留下了難以拔除的病根,后來給許明山過毒,也是經的李大人手。
不知是處于憐憫,還是愧疚,之后李大人告訴衛凌,有了病可以找他去看。
衛凌去的很少,一些皮外傷忍忍就過去了,但骨頭若是斷了沒接好,往后便會長歪、影響行動,只能打斷了重新接上,這苦頭他吃過幾次,所以猶豫良久,他還是去找了李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