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外依然一片灰暗。
許林秀徑直到了最高的指揮樓崗,鼓聲震鳴,耳膜隨之一動一動。
他抱緊綢布之下的東西抬步上階,風吹得睜不開眼,狐裘在風中迎展,圍在頸邊的絨毛貼著臉頰,拂過眼睫。
他向門外的將士詢問:“白先生可在里面?勞煩通傳一聲。”
將士道:“白先生吩咐過,若大人來可直接入內,不必傳報。”
于是許林秀進門,正在沙盤前布置當前形勢的白宣抬頭,見他來了,起身相迎。
白宣道:“就猜到大人會來此地。”
許林秀點頭,目光掃向沙盤,慢慢把兩軍交戰的形勢看透。
昨日未時,勾答將首哈達爾率二十萬大軍壓境,這次沒有避開重斐親自鎮守的定西關,選擇正面交鋒。
天色愈發晦暗,陸續增援八萬勾答軍,在雨雪中前行,分三處突襲,目標指向定西關左面對望的漠縣,還有涑州最小的邊城。
白宣道:“這應當是今年最后一場雨雪,等天色見晴就結束了。”
勾答軍得了個百年難遇的機會,但天不順勾答王庭,祁軍這兩年在軍防獲取太大提升。
前方響起轟震,許林秀隨白宣走出指揮高墻上觀望。
火光隱隱,似一片海相連。
風中傳來硫磺硝石的氣息,潮濕、血腥、土屑,混雜的味道襲進肺腑,許林秀下意識往袖口摸了下,出門匆忙,忘記帶千里鏡。
白宣:“是火銃。”
開口時遞出一塊干凈柔軟的帕子:“氣味沖,大人捂住口鼻。”
又道:“從軍火庫送來的五十門火銃全部分線投進戰場,昨日哈達爾率軍氣勢如虹,在城下烏泱盤旋,不要命的搭起人梯以命拼上城墻。
將軍審時度勢,命兵火將士操控火銃射出第一枚藥彈。火光灼天,戰馬長嘶,周圍的勾答軍皆被炸飛,引以為傲的騎兵陣型被沖亂,頃刻間就打散城下包攏的人海。”
這是數百年來在諸多國戰場上第一次出現熱/兵/器,火/藥/彈的威力足以令全部人心驚膽震。
人們對未知事物一貫抱有畏懼心態,何況火門軍事武器,這一炮炸得勾答主將當場發懵。
重斐沒有心軟,隨著第二枚第三枚,連續十余枚火/藥/彈的投射,哈達爾精心籌備的大軍勢力就這麼被炸破成齏粉,軍心潰散。
“勾答軍大亂,將軍率十八萬人馬出關擊殺,破了他們的陣型,傍晚前就朝安林雪山去了。”
安林雪山曾是勾答王庭與祁國西北邊關劃分出來的安全地界,雙方約定過不得踏足安林雪山,給彼此一個戰略點的平安緩沖區。
后勾答王庭首先毀了誓約,利用騎兵的優勢將安林雪山周圍地帶全部掃平合并,強行納入他們的地界范圍。
若祁軍撕開安林雪山,就破了勾答王庭的第一道關口。
白宣問:“大人,你認為安林雪山該不該打?”
許林秀目光閃爍,遙遙眺望遠方的連成一線的火光:“打。”
戰略緩沖區自古以來都是兵家首要的核心區域,在約定好的前提下,誰進犯誰就是戰爭挑起者。
祁軍能在勾答王庭毀約失去戰略區,且落勢的劣況下堅持數年,還把他們從西北驅逐,可以預料曾經的困境有多煎熬漫長。
白宣長嘆:“若解放安林雪山,今后祁國的安寧可至少延保三十年。
”
當初將涑州及沽州境內的勾答軍全部驅逐且收復失地后,祁軍沒有趁勢追到安林雪山。
過去休養生息的兩年里,重斐更未冒然帶兵壓過。
不是不想打,安林雪山地勢環境獨特,有天然屏障,易守難攻。
祁國的騎兵不比勾答軍,勾答軍在這片環境中是天生的戰士,且他們想進攻,就得卸除屏障,此舉并非朝夕內可以完成的工作。
白宣道:“大軍壓運了十門火銃至前線,火藥威力兇猛,可以頃刻間把屏障炸開。”
定西關最高城墻上可隱約遙矚安林雪山,許林秀似已望見山脈邊緣彌漫的硝煙,戰火重重。
天亮了。
戰火攏于定西關上空,小雨綿綿,煙灰飄舞,視野仍顯灰暗,城腳下尚余幾處火坑沒有熄滅。
有士兵陸續交替著出城清掃,搬運傷兵回城。
就在城門后方,軍醫為靠著墻坐在地上的傷員包扎上藥,一輛接一輛運送糧物的貨車停下,給暫時不便挪動的傷兵發放糧食和水。
白宣道:“大人不必擔心,此戰定會大捷。有大人和軍火庫相助,又是將軍親自統帥,勾答王庭已無勝算。”
兩日一夜無眠,許林秀眼睛干澀。
平素虛弱的身子此刻充沛著無盡力量,他飲了一杯參茶,到城下慰問傷員。
正午過,邊關鼓聲再起,聲聲催進,大風揚,旌旗獵獵。
重登高樓,守城的一眾將士和許林秀皆望見遠方不斷閃爍著金黃色的煙火明光。擂鼓聲在響應傳回的訊號,頻率激昂,陣陣響動,為前線擊鼓助威。
將士們目光飽含騏驥和激動,在等待中焦灼,竭力克制心緒。
微小的雨絲拂亂許林秀的鬢發,落下幾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