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面積雪未消,他們沒有急忙去避雪或趕路。不是重斐不想,而是許林秀的手鉆到袖子底下牽住他的手掌,硬是拖著慢慢走。
風輕輕的,此刻并不冷。
雪花像柳絮一樣落在發端、眉眼、肩膀,許林秀有斗篷和氈帽,沒受什麼影響,重斐的頭發和眼眉漸染一層薄淺的霜白。
許林秀安靜看他半晌,道:“將軍,咱們快點回府吧。”
重斐問:“心里暢快了?”
許林秀唇一抿,很輕地點頭。
其實這麼大年紀了還拖著人雪景漫步,被看穿后委實有些赧顏。
重斐道:“你心里痛快,也該輪到我高興高興了。”
許林秀問:“將軍想如何?”
重斐藍眸半瞇,握緊許林秀的一只手笑。
“走你——”
視線陡然騰空,許林秀環起胳膊摟在重斐脖子前,過路的人紛紛投來視線。
許林秀感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無奈。
“將軍,好多人看。”
他都注意到了,跟在周圍護行的將士掩嘴偷笑。
重斐道:“怕羞?”
許林秀端起臉色:“將軍不怕,下官怎麼會怕?定然奉陪到底。”
重斐“呵”地發笑:“老子背自己神仙一樣的媳婦兒,他們有麼?”
背上的青年被夸得臉色微熱,身子忽然升高,重斐的大手從膝蓋彎摸到兩處軟柔,再到腰。
“嘖,穿這麼厚份量還是一點,今晚多吃半碗飯?”
許林秀搖頭,肩側的落發拂在男人堅硬鋒利的面龐,弄得癢癢。
重斐道:“頭發也香,處處都香。”
許林秀莞爾:“我自己都沒聞到。”
身后一串腳印。
這條街距離將軍府不算遠,許林秀望著重斐眼眉和發端越落越密的雪,到底不舍,叫將士把傘送到手上。
他伏在重斐寬闊的肩膀,在彼此頭頂打起傘遮雪。
許林秀靠在重斐耳邊,悄聲問:“將軍,咱們這樣像不像走完春雪共白頭?”
重斐眼皮一抖,雙耳肉眼可見地開始泛紅。
明明是西北的頭狼,耳朵和脖子卻動不動的變紅。
“像,”男人粗聲道,“不過我會和你一起白頭偕老,咱不靠這場雪。”
道理如此,重斐嘴角笑意張揚:“你們文人說話就是文縐縐的,可老子愛聽。”
兩人半盞茶的功夫回了將軍府,冬秋又是端熱水又是送姜茶,許林秀聽話地讓重斐替自己解開斗篷,不忘安撫冬秋:“我沒事。”
深夜,許林秀還是因為吹了點風開始咳嗽。
重斐吩咐隔壁小間的冬秋盛碗驅寒的藥進屋,許林秀背靠床榻軟墊,拂起落發:“又皺什麼眉頭。”
一忖,又道:“莫要想著叫我禁足。”
重斐:“我后悔了。”
許林秀淺笑:“其實人生病后總悶在屋內也不好,該走動時還得要適當鍛煉會兒,長久居于室內,心肺功能會下降,過個一年半載,指不定腿腳都使不出力氣。”
重斐:“你的道理多,說不過你。”
許林秀服下藥湯,又含了點草藥片,最后昏昏沉沉地側身伏在重斐懷里入睡。
在屋內休養兩日,他的病況好轉大半。
等天轉晴,無風無雪的晌午,許林秀去了趟軍營和負責修繕防御工事的師傅們商議一些工作。
工事防御屬后勤區域,公事商討結束,許林秀聽到另一處傳來熱鬧的動靜,隱隱細聽,是清脆稚嫩的讀書聲。
老師傅道:“前些天營中請來專門教書的先生,孩子們都聚在那頭念書。
”
又道:“老頭兒也把家里的孩子送來了,延城地小,正規的學房都沒一座。”
這幫大半輩子專注于工事防御的老師傅們,從目不識丁做到今日,意識到會寫字念書太重要了。
他們用數十年的經歷走上正軌,一路磕磕絆絆,若早年能多識幾個字,多認幾個理,過程說不定就少走幾條彎路。
老師傅摸索至今,年幼時沒條件讀書,年歲漸漸上去,仍在不斷自學識字,閱覽書籍。
軍營里的工事兵書從生澀到熟讀,連續走訪勘察,把書上匯總的經驗與實地結合,從而反復試驗,鞏固城防,同一件事已忙碌半生。
老師傅感慨:“若天下人都有條件念書多好。”
許林秀和幾位師傅步行至專門避風的空地,幾百名孩子跟著先生搖頭晃腦,讀書聲朗朗。他們尚不知其意,先生耐心講解,又在地上寫字,孩子們低頭跟著寫。
老師傅:“涑州沒幾戶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念書,聽聞將士們在城里跑了幾趟,想要幾百份紙筆都找不到地兒買,不是不賣,沒這個環境和條件啊。”
許林秀沉默。
“文房筆墨等幾日就能先送一批過來。”
聞聲,許林秀回頭:“將軍。”
重斐立在許林秀身側:“你說得對,涑州乃至西北的兒女們不能不識字。”
即使涑州戰亂結束已有兩年,可人們意識尚停留在溫飽上,為了吃飯孩子們都和大人們一起做活兒。而內州的孩子多數一到年紀就與同齡人去學房念書,武縱能安定邊關,治國卻要以理以文。
不求人人都有治國安邦的本領,可若誰都能識字,在思鄉念親時親手寫一封家書,那都是極好的。
重斐道:“是我見識淺拙,目光拘束了。”
涑州正在有序的重建修復,重斐的眼界不能只狹隘的停留在踏平外敵、讓百姓種地吃飯這一層面上,若想百姓安居樂業,要改善的方面還有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