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宅門前一片安靜, 許氏兩人慶幸人都走了,沒看到任青松登門。
許林秀要和將軍定親,若叫人瞧見任家的人闖進府內,傳出去對許林秀多少會有一點閑言碎語。
許廉身為一家之主, 他站出來,擋在兒子面前,擲地有聲道:“都尉大人,你向林秀求和一事,我為長輩, 第一個不同意。”
李昭晚見此情形,神情柔和而堅定的走到許廉身邊, 同樣擋在許林秀面前,雖未言語, 卻用行動表明她的態度。
他們都不同意任青松向自家孩子求和,斷了對方再續前緣的念頭。
任青松渾身震動, 黑沉沉的眼瞳劇烈緊縮。
他的嘴動了又動, 對上許氏兩人堅定拒絕的神色, 忽然后退幾步, 拂開衣袍,雙膝觸跪在地上。
許廉和李昭晚嚇一大跳, 連忙出聲制止。
“大人, 你這何苦?萬萬不可跪下啊, 快快請起……”
任青松巋然不動:“我自知曾經傷害林秀,傷了許家。明知爹有錯,卻總想萬事和為貴,讓心愛之人一忍再忍,日久歲深,鑄成大錯。”
他越過許氏二人,凝望出塵秀美的青年:“過去種種,皆因我的猶豫、窩囊、愚孝……”話一頓,自諷道,“因我所謂的百般克制和隱忍,才造成后來的局面,我錯了。”
許氏兩人無法把任青松拉起,他的膝蓋就如焊在地上。
許林秀繞過長輩站在任青松面前,許廉牽起李昭晚離開,走時嘆氣。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院子的人遣散得干干凈凈,許林秀垂眸,目光不見怨恨,沒有憤懣,更無痛楚,宛若平靜閃爍的星子。
“都尉大人,地上涼,還請起來吧。
”
任青松神情松動,許林秀拾起落在腳邊的和離書,沒有展開看,而是把它整齊疊好,交還到對方手里。
“林秀……”
許林秀扶起任青松的手臂,直到對方站起,仰目注視屋檐前水珠交織成的雨簾,半晌才開口。
“與你和離之前,我心內感慨許多,萬語千言,彼時短短的幾封信根本說不完。此刻聽你一番話,心緒歸于平靜,已無漣漪。”
“都尉大人,一味沉湎過往不可取,你本就堅韌穩重,而今思緒開悟,今后理應過得更自在才是,前塵影事,我都能放下,你莫再執著了。”
任青松急忙打斷:“林秀,我、我沒有你想得那般堅韌。”繼而澀聲,“六年感情,當真可以做到一年里就放下了嗎?莫非……”
對上許林秀安靜的眼神,任青松為自己那一瞬萌生的惡念感到羞愧。
他第一次嫉妒站在許林秀身邊的人。
許林秀道:“和離時我對都尉大人說過一句話,可還記得。”
任青松當然記得。
一別兩寬,各自珍重。
許林秀拿起立在廳門外的傘,遞給任青松。
許是這場秋雨太大,他的眼睛淺淺濕濕的,像飄起水霧,沒有傷懷,唇邊含了笑意:“今日這句話還是送給都尉大人。”
“我已做到了,望都尉大人也自己珍重。”
他背身不看任青松:“一會兒有重要的事,恕不遠送。”
任青松:“……”
大腦僵成一團,言語到了嘴邊變得蒼白無力。
他真的挽回不了,許林秀沒有在自己下跪時怒斥他,驅趕他,甚至還對他保留往日里溫和的一面。
從始至終,許林秀都沒讓兩人難堪。
任青松忽然喪失了開口的能力,無顏面對許林秀。
他配不上這樣好的人。
許林秀輕聲:“回去吧。”
許氏兩人遠遠地瞧見任青松離開,不由松了口氣。
*
水沿著許宅門外的長街流淌,庭院相鄰,烏瓦白墻,仿佛望不見頭的街巷潤出煙雨水霧的晦明之美。
任青松聽到動靜,腳步一頓,旋即走到墻邊角落,傘恰好遮去他的面容。
瀝瀝而下雨幕中,提親的隊伍像驅散陰霾的黑色長刃,很長,看不到盡頭,密密麻麻的。
令人聞風喪膽的鐵羽衛,這支精銳鐵騎抬起一箱接一箱的珍貴寶物,迎向許宅。
重斐沒有食言,他說過要用填滿街頭巷尾的厚禮到許家下聘向他提親。
雨勢太大,甚至讓人睜不開眼。
無法出門的百姓們紛紛趴在自家窗檐,瞠目結舌地觀望這場浩大的提親陣仗,大伙兒渾然沒感到冷意,反而點燃了亢奮和熱情。
“好多聘禮,望都望不到頭,俺第一次見到如此求親的陣仗。”
“俺方才還在數有幾箱哩,數著數著顧不上啦!”
“那麼大的雨上門求親,頭一次見呢。”
“大將軍竟然帶鐵羽衛去提親,勢頭忒猛了……”
許廉和李昭晚在門后聽到外頭傳來的陣勢立刻靜不下心了,管事伸長脖子隔門傳話,最后話落半截。
“將、將軍到啦……”
說完門外的管事和仆人紛紛跪下迎接。
威風凜然的驚風在大雨中不減半分氣勢,馬嘯嘶鳴,像一道發起的軍令。
重斐下馬,微微抖開紫金官服上沾落的少許水珠。
官服襯得他更為氣度不凡,氣勢卻宛若戰神,五官鋒銳,鼻梁高挺,藍眸尤其明亮,目光里流動著將要溢出的熱烈和真摯。
按紹城的習俗,重斐登門提親,只由作為許林秀雙親的許氏二人做主,他這方當事人不能出現和重斐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