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至親的疏遠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叫任明世難堪的是,流通在祁朝的白糖, 居然是許家所為。
甜食在祁國本就是稀貴之物,白糖流通, 當今圣上十分重視。
自從這幾年細鹽大幅度普及后所有百姓都能吃上, 是以許家雖作為一方大商賈, 地位卻不若之前。
加上不止一家商賈能大量供應細鹽, 許家之勢急轉直落。
任明世自己為官,縱使只有閑職, 可兒子作為一城都尉, 他對幾年來漸漸沒落的許家是看不上的, 而且最初他根本不建議許廉把細鹽大量販賣。
若許廉聽他的話把細鹽囤積起來,維持高價,只賣給上層那一圈達官士族和名商富蠱,他們兩還不至于鬧出不愉快。
可許廉不聽取他的意見,所以細鹽泛濫,鹽不再值錢。
然而許家再沒落,他們有錢,世間沒有誰不愛錢財,任明世也一樣。
只要許家還有手段掙錢,任明世就覺得留許林秀在他們任家,是種恩賜了。
可一向溫順安然的許林秀,居然因為洛和寧進府后變得不聽話,甚至要與任青松和離。
任明世本念著兒子的關系,對許林秀還有點舊情,但許林秀拿出和離書那天說過的話,把夫人激得臥病好一陣,他就沒后悔幫兒子把這份親事離了。
朝廷肅清政策一出,他本來以為可以依靠洛和寧那位叔父的關系穩住自己犯過的一點行賄之事,可惜被革了職。
好在兒子廉潔清正,他靠兒子,至少能留在紹城過后半生舒服日子。
且許家被查,更預兆著要落勢。
人走茶涼,曾經的名商大蠱,因為不聽他當初勸告,細鹽廣泛低價販賣,他們那制細鹽的方法又遭同行偷了去,客源不斷被搶,勢頭已盡。
任明世心內暗暗痛快,因為許家的落勢,連同他那被革職時的怨懣都得到填平。
如果許林秀聽他的話,許家極有可能保住,偏偏他不聽,本來那麼溫順的一個人,何必變了張臉面呢。
叫任明世無力的是,不僅許林秀變了,兒子也在變。
任青松居然不為任家考慮,不為他跟夫人考慮,做出固執,一意孤行。
本來跟許林秀和離后他們家就跟許家瞥清了關系,卻要逼迫他把錢交出還給許家。
憑什麼?
如果沒有任家當時的照拂,許家又怎麼能擴充鹽票的通行。
他能從許廉手里把錢拿走,那也是憑他的本事。
無論任明世怎麼不松口不放手,他藏好的錢都叫任青松發現,并且帶走,他呵斥府中守衛攔住任青松,但誰是都尉府的主人,大家心知肚明。
任青松態度堅決,沒人能聽任明世的。
這半年許家做白糖生意的勢頭遠超幾年前,任明世砸過書房,私下氣悶不已,可他沒有辦法阻止。
曾經結交的好友對被革職的他閉門不見,他們看面子看的都是他兒子的面子,才沒把他轟走。
而且……
許林秀還找了個靠山。
任明世經過打聽,得知當朝鎮國將軍,追封定遠侯的那位大人物,居然當街和許林秀有過接觸。
他萬分震動,細查之下才知道許家得此翻盤,皆因許林秀在軍營里做事.
他有些焦慮憂心,許廉的底子怎麼樣他大致摸透了,許廉沒那麼聰明,相反,在軍營能憑借那位將軍的關系讓許家起死回生,可見他的心思不簡單。
恐怕白糖皆出自許林秀的法子。
他沒料到許林秀,那個四年來一貫安居都尉府院內溫順的人,竟有如此驚人的心智才能。
往時聽聞他在紹城有溫柔無雙之稱,那會沒在意.
溫柔,說多了無非是沒有主意,性子軟,容易拿捏,但這樣的人配任青松正好,家宅安寧,后院省事。
任明世萬萬不曾想過自己有看走眼的一日,許林秀和自家兒子的變化,至今他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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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任青松和任明世關系僵硬,見兒子來要錢,他腦子轉了轉,問:“許林秀回來了?”
許林秀在軍武司受職讓任明世耿耿于懷一陣,軍武司的位置重要特殊,很有機會接觸朝中能臣要員。
許家生意有皇室庇佑,為其商線保駕護航,許林秀還謀了官職,比起洛和寧只能依靠他那位叔父,看人臉色行事不知要好多少倍。
今日重新起勢的許家簡直往任明世心上添了兩把最鋒利的刀子,此刻兒子還想再把他藏起來的錢財帶去給許林秀,任明世冷聲拒絕。
他甚至怒罵任青松:“你這個不孝子,許家好成那樣了你還把我專門為你娘、為你、為這個家攢的錢全拿去給許林秀,你瘋了不是?!”
“他回來你去見他了,要跟他重歸于好?”
任青松閉目,嘆道:“爹,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跟你無關。”
“剩下的這部分錢我定會還給他。”
他眼瞳微微一轉:“洛家于任家有恩,有你們曾經口頭定下的婚事……我遵照圣旨既與他成親,自然不會違抗。但此生我心里只有林秀一人,有過那樣的六年,我愛不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