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北彌性格大咧豪爽, 屬于見到誰都能嘮嗑幾句的性子, 此時跟許林秀相處也不例外。
甚至因為他做出刀槍不入的鎧甲對他萌發好感, 把許林秀視作高人。
因此不免多嘮了一會兒, 把曹老六都兜了個底。
“去年,這曹老六在涑州被勾答人砍去一條手臂, 從此以后沒辦法到戰場上跟俺們并肩作戰, 救回來后, 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將軍給他一筆撫恤金讓他回家好生休養,結果老六拿著包袱,走到軍營幾里外的河邊要投河自盡,哭著喊著說他已萬念俱灰,沒有活下去的念頭。”
許林秀側目,不禁動容。
桑北彌道:“老六的親人全被勾答崽種殺了,上陣殺敵就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失去胳膊無法提刀斬殺勾答人,那就是生不如死。”
許林秀嘆息,緩聲道:“每個人活著,可以有許多種方法實現自己的價值。一旦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世間再無自己的痕跡。只要活著,縱然無法再上前線殺敵,可有朝一日總能親眼看到勾搭人被落敗而逃,看著我軍驅逐他們,誅滅他們的王庭。”
久久無聲。
桑北彌一臉不可思議,合起青筋鼓動的大掌,拍了拍大腿:“絕了,許公子……你這番話跟白宣當初勸告曹老六時所言相差無幾。”
他哼哼,幸災樂禍道:“許公子,你有這頭腦和心胸氣魄,當真不到祁軍大營里啊?有你來,軍師這位是白宣怕只怕要讓咯。”
桑北彌的思維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許林秀淺淺失笑:“我只能賣弄些小聰明,論計謀策略,自然和白先生無法比擬,桑副將謬贊了。
”
車上,有熱情健談的桑北彌熱場,許林秀絲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
入祁軍大營后,桑北彌帶許林秀徑直去了工坊。
十余名函人師傅各自忙著手頭的活兒,甫一見到大門外出現的白色身影,紛紛圍上前,連副將都被擠到旁邊,將許林秀圍個寸步難行。
“許公子,你可算來了,可否能先看看我這鐵甲造磨得對不對?”
許林秀示意對方別著急,接過鐵片,耐心詢問:“可有用我寫明的方式鍛造?”
“用了用了,公子說無需火加熱,直接冷鍛打,厚度打到只有原來的少半,也就是公子寫的……三分之一。”
許林秀目光給予贊賞,道:“師傅鍛造的方式沒有錯誤,只是心緒不穩導致緊張。這些甲片做得很好,只要照著此種辦法和步驟鍛造即可。”
他細致耐心地一一解答所有函人師傅們的問題,連同情緒因焦慮而顯得不自信的,順便做了心理開導。
直到忙活結束,已過一個時辰后。
許林秀口干舌燥,常人連續站兩個小時都不太受得了,更何況許林秀這種病情沒有完全恢復的,一動不動站得腿麻虛浮。
他接過一位函人師傅遞來的茶水,飲下后慢慢緩解咽部的不適。
經過許林秀一番指導和開解,重獲自信的師傅們繼續投入工作,指揮手底下的人加工加時鍛造鎧甲。
許林秀有些氣悶乏累,挪起酸麻的腿慢慢走出工坊,準備出去透透氣。
他步伐徐緩,沿草場走著吹了會兒風。
清風吹散滯留胸口和臉上的悶熱,雙腿在步行中知覺逐漸回來,有種腿是自己的感覺了。
他正要彎下腰捶捶膝蓋和小腿,驀然聽到有人大喊“當心”。
許林秀甚至沒反應發生了什麼事,胳膊給人用力一扯,撞到一睹堅硬的“墻”上。
胳膊傳來的痛楚令他不由皺起眉頭,抬頭望去,重斐目光冷冷掃向遠處的騎兵。
正圍繞草場練習射箭的騎兵連忙上前向將軍請罪。
重斐罰了人,等騎兵離開后,才重新看向許林秀。
“你是呆子麼,連箭射來了都不會躲。”
許林秀:“……”
到底沒跟重斐計較,畢竟對方從箭下救他,而且他不分情況,沒看清草場上有騎兵操練就過來散步,確實是他做得不妥。
許林秀道:“草民多謝將軍的救命之恩。”
重斐:“呵。”
“謝這個字從許公子嘴里聽膩了。”
許林秀:“……”
此刻他不走不是,直接走了更不是。
見重斐沒有發話,而是背過身往前,他硬著頭皮跟上。
將軍沒開金口,他一介小小草民只能聽之任之。
*
沙場遠處正在負責練兵的桑北彌眼神好著呢,他望見將軍,準備叫將軍過來查驗練兵成果,話堵在嗓子眼要吼出來了,定睛一看,瞥見將軍背后跟著走的那抹白色身影,硬生生把話全部從嗓子咽回肚子。
將軍先是“大發善心”送許公子回家。如今又跟許公子連足同游。
要知道將軍可是聞名天下的煞神,開心了送人去見閻羅,不開心的還得送人去見閻羅,哪有當菩/薩散播善心的時候?
桑北彌自己想象一番,看破不點破,自認為頭腦靈光,姑且不打擾將軍跟許公子。
實際上,許林秀隔著好幾步距離的范圍跟著將軍走,將軍沒開口,他也得沉默。
許林秀只當自己在散步,過半晌,居然走起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