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秋抱著一本書進屋,氣不過把它仍在桌上,嘴巴里念叨:“裝模作樣,裝腔作勢,裝聾作啞……”
他瞥見公子在書案前凝神專一的寫字,嘴巴瞥了瞥。
“公子,冬秋愚笨,那洛和寧不過做了點事,說幾句話,結果老爺跟老夫人就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似的,公子腹有詩書才華,筆下寫過多少字簾出過多少畫,他們何曾像今日一般贊美。”
許林秀筆尖一頓。
冬秋又道:“還說公子游手好閑,他們真能睜著眼凈扯瞎話。公子并非沒出過府,可大人愿意公子受苦受累嗎?”
以往許林秀不是沒有找過事做,光沾手許家的生意,隨便一件就讓他忙不停。
但任青松不愿意許林秀沾手太多外事,比起拋頭露面,更寧可叫他安居室內。
許林秀溫柔容讓,許廉掌事不讓他操勞,而彼時他將取舍都放在自己的小家庭方面,于是慢慢放棄此事。
私下和藺晚衣接觸過的合作,對任青松坦白時對方臉上的寒意明了清晰。
冬秋還在嘟囔,見公子停筆靜思,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默默閉嘴。
當日,暴雨如注。
雨水夾著驚雷使得兵營的操練提前結束。
巡城的任務交接完畢,劉副史跟手底下的幾個弟兄約好找家酒肆小酌幾杯暖暖腸胃,他們和都尉遇到,都問:“大人要不要過去喝點兒?”
任青松素來不提倡飲酒,卻也不做掃旁人興致的事,只要這幫下屬做正事時沒有懈怠耽誤,私底下便很少管束。
劉副史望著遠去的背影咋咋舌:“若俺家中也有那樣的兩個人,何必在這大雨天跟幾個硬邦邦的兄弟去喝酒。
”
他們都聽說了,城里約莫沒人不知道都尉這樁姻緣的美滿安寧,羨慕啊。
*
路邊起了雨霧,任青松放緩騎行的速度。途徑官署,望見大門檐下臨雨而立的身影,牽著馬繩漸停,道:“寧弟。”
洛和寧沒帶雨具,任青松順道將人載回去,剛進門,馮淑在前廳瞧見,忙笑意吟吟地招呼他們趕緊去更換衣物,面上笑意不減,絲毫沒有擔心誰著了涼,主要是,這關系近了,一起回來的。
等任青松與洛和寧都各自回了院子,馮淑笑著對一旁的夫人說道:“我就想著青松有朝一日能送送小寧,兵營和官署都在一道呢,若分開走,日子一久難免會落人閑話,如今啊,青松這孩子心眼就不該太犟,多看看旁人也好……”
任青松回到院子,視線越過岸邊的楊柳垂髫,發現一池粉荷枯敗,竟無人打理。
他皺眉踏入屋內,軒窗正對景池,許林秀往日喜歡對窗臨畫,而今窗外的景卻凋零在雨中。
梨花木坐塌靠于一側,簾幔落著,更掩灰暗。
窗外呈陰色,景池浮起輕煙薄霧,雨水霖霖,四周添幾分清靜凄冷。
許林秀倚于榻內睡了,大半面身子浸在暗灰的色調里,起伏的氣息微沉。
任青松上前,指腹放在許林秀面容試探溫度,觸手裹著涼意。
許林秀覺淺,彼此對視,先錯開視線。
任青松外衣半濕,怕把涼氣過給他,很快直起身回避。
“我先換身衣。”
許林秀靜聲,他近來少語,若任青松不說話,往時總殘余幾分繾綣溫存的內室寂靜得吞噬一切響動。
任青松主動打破沉默,說道:“我從兵營回來,經過官署門前遇到寧弟,順路將他一道送回府內。
”
許林秀合起蒙蒙迷離的雙眼,任青松迅速換好干凈衣物,見他未有反應,靠上前,將許林秀圍在臂彎和梨花坐塌之間。
“林秀,我……在向你解釋。”
他不希望許林秀多想,所以坦誠。
許林秀沉默,肩膀和后腰一緊,已被任青松緊緊抱起攏在懷里。
動了動,卻被箍得更緊。
任青松呼吸漸漸加重,鼻息落于他耳后,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體溫在升高。
在對方把唇印在頸側之前,許林秀抬手擋去,做出抗拒的姿態。
“別。”
任青松眼神暗下:“林秀。”
許林秀迎面直視男人:“你同我解釋,我不接受。”
“青松,你明知我沒有妥協,若你希望我高興些,就別做這件事。”
任青松皺眉:“我和他并無……”
許林秀看著他:“你與他有沒有私情我不管,作為你的夫君,我不希望你和別人有過近的接觸。”
他目不轉睛:“若我每日與藺晚衣同騎出入,你作何感想。”
許林秀自問自答:“你不會給我這個機會,因為我和旁人的往來,你一向不喜、不允。”
他輕聲道:“你又要說今日有雨,巧合送他一次”
許林秀澀聲一笑,面容因清減更顯荏弱:“我了解你……還會有下次的。”
許林秀的一句話像把刀子刺得任青松前胸發疼,他抱緊許林秀:“我永遠只待你好,洛和寧,他既為任家一份子,我便將他試為同胞手足,你和他不同。”
許林秀抿唇,手指欲放在任青松耳側,卻始終沒落下。
“倘若娘和爹發話,叫你忙完公務順道從官署將他接走,你可愿念著我而拒絕。”
任青松:“我會。”
許林秀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