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林秀定睛凝望,從模糊的記憶中把幾名青年認了個大概。
都是前世與他同父不同母的兄弟。
其中染了一頭炫金頭發的青年吊兒郎當的:“我今天有事,就不跟你們出去了。”
另外兩人皺眉:“不是說好給許梨接風?”
金發青年似笑非笑的:“算了吧,這個小公主有你們捧著不隨隨便便能哄上天?”
其中一人叫住他:“小九,你不會去給那兩位祭拜吧?”
被叫小九的金發青年笑容含糊。
“小九你真是個奇葩,那個女的不就把你錯認成她的兒子?你還真把那個神經病當媽孝順啊?以前她用藥迷暈把你關在她那屋子里,你不嫌滲得慌?死了還去祭拜他們,搞不懂你……”
“許家那麼多人,你看誰理他們,一個神經質帶一個心里有病的,跟個鬼似的。”
金發青年懶得理那兩位嘮嘮叨叨的兄弟,背身擺擺手走遠。
許林秀不知道此景是夢還是真的,沒人看見他,就也跟了過去。
他姿勢端正地坐在車上,隨金發青年來到墓園。
母子兩人的碑相鄰而立,許林秀打量碑前自己的照片,感覺挺新奇的。
照片上的青年,也就是前世的自己,以他如今的目光打量,給人沉默柔和的感覺,沒什麼生氣,誰看到都不會產生接近的想法。
旁邊的女人讓他恍惚。
他的親生母親過去在西北城市里從事考古工作,但她天生有躁郁癥,當初發病期間不明不白地跟了個男人,后來男人消失,她又懷了孕,情緒更加不穩定。
把許林秀生出來時,是她病發最嚴重的階段。
小時候許林秀對她的記憶充滿了灰暗,耳邊永遠充斥尖細高亢的聲音,身體的皮肉長時間沒有一塊是好的,被擰得青紫。女人不停地晃他,質問那個男人去了哪里。
就算如此,年紀還小的許林秀依然得照顧這個發病后喪失自理能力的母親,見慣了她的樣子,他的情緒總是低沉,安安靜靜的,聽她不斷說話,或者動手,最后再照顧她,這一切就像輪回,成為習慣。
隨著許林秀長大一點,身上出現的傷痕也越來越重。
十歲后,母親和他被人帶走,見到了讓母親縱使神志不清也念念不忘的男人。
許家的掌事人,冰冷、漠然,像一臺機器,一生都在執著建設他身后那座龐大的,不可撼動的軍工王國。
許林秀血緣上有關系的父親,沒有平常人多余的情感,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他,而對方,更不止自己一個孩子。
光是許林秀模糊了解到的,就已經大概不止有十四個。
那個男人的情人太多了,在物質上,他不會虧待任何一個與他有過關系的人,但沒有對誰動過半分真情。
許林秀被接到西北嶪市后得到了很好的教育,生活環境一躍居于無數人幾輩子都奮斗不到的起點。
但僅限于此,他母親的病情沒有得到多少好轉。
許林秀陪伴她,接受她對自己從小到大釋放的、數不清的尖戾情緒。哪怕面對施加在身體的疼,他也盡力包容忍耐,把母親放在身邊照顧。
可惜直到最后,哪怕在發生意外的那一瞬間,母親始終沒有恢復過清醒。
站在碑前的金發青年給逝去的母子兩人清理周圍,燒了香紙,靜靜地坐了會兒,和剛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判若兩人。
“阿姨,你們說這世上會不會存在來世呢?”
“如果存在,你們早點離開挺好的,忘記過去,重新生活。就算出生在普通的工人家庭,只要親人都想著彼此,關系和睦,比跟了那個冷血的男人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許林秀第一次正眼看這個比他年輕幾歲,在同輩里排行第九,他可以叫一聲弟弟的青年。
對方看似吊兒郎當,眼神卻通透清明。
或許青年和許林秀有著共同很想擁有的東西,他從青年眼底看到了溫柔,渴望溫情的一面。
“算了,不講這些煽情的。”青年笑笑:“阿姨,我回去了,你跟……哥在那邊好好的,如果真的有來世……不要再像過去那樣壓抑自己啊,不然沒病都被悶出病了。”
青年離開后,許林秀仍站在墓前看著自己和母親的照片。
他感激這個和他緣分淺短的弟弟,感謝對方讓母親和自己在死后留了份體面。這世上,除了他惦記母親,原來還有第三個人記著他們。
挺好的。
*
明亮的視野頃刻間變得扭曲昏暗,許林秀耳邊哭聲不止。
他渾渾噩噩睜開眼睛,冬秋撲倒在地上跪著,雙眼紅腫:“公子,你醒了。”
“冬秋方才喚了你好長時間,還以為……”
許林秀緊了緊發啞的嗓子:“我沒事。”
就是做了個久違的夢,似夢非夢,像真實的回去了一次。
生前母親過得顛沛凄涼,他擔心過兩人離開后,母親會因為沒得到妥善的對待連死了都不得安寧。
還好,有一個他沒注意到的弟弟把母親的棲身之處打理得干凈整潔,許林秀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