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和洛家先有婚約在身,要論許家,那也是后來的。”
任明世拿先來后到壓著,似有所預料,許林秀眸色不明。
任青松目寒如霜:“爹,此事我會與林秀再議,今日莫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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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許林秀再好的脾氣,被任青松帶走時周身如冰雪凝結。
沒等走進院子,這具小毛病不少的身子開始鬧騰。
許林秀手心撫在心臟前深呼吸,心悸過速,目眩頭暈,連聽覺都開始失真。
任青松的聲音在他耳邊變得越來越模糊,直到意識再醒,他已經躺在內室的床榻里,耳旁真真切切虛虛實實,凝神去聽,紗幔外大夫正在開藥方子。
任青松使喚冬秋送大夫出府,他折回床邊,雙掌握起許林秀的手放在膝蓋上:“別與爹娘置氣,爹氣性硬,適才的一番話只會令他置于怒氣當中,待時機合適,我另找他們商議。”
又道:“你身子弱,爹娘身子也不好,兩邊靜下心,有話以后慢慢講。”
門外,冬秋送走大夫,和他一起進門的還有管事。
管事道:“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前廳。”
任青松:“何事。”
管事面露難色:“老爺只管讓少爺過去。”
許林秀抽出手:“青松,你過去吧。”
任青松把許林秀重新放到床榻躺平:“林秀,你暫且好好休息,我晚些過來陪你。”
許林秀:“嗯。”
屋外,冬秋輕手輕腳走到床側。
他吸了吸鼻子,為自家公子難過。
“公子,就讓大人走了麼?你都被氣昏過去了,除了大人,都沒人來看看你。”
“無妨。”許林秀闔眼,神情看不出究竟是悲是喜。
他自來重生穿越到西朝,極少有過大悲大怒的心緒。
和任明世在蓮心亭的立場對峙,這應該算他在西朝生活依賴,第一次產生那樣強烈的情緒。
此刻靜下,沒有因沖撞長輩而悔恨,或憤怒置氣。相反,哪怕他身體不適地躺在床里,心卻無名的熱了起來,甚至感受到體內的血液流淌,鮮活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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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馮淑正拉著洛和寧說話,從蓮心亭出來時陰沉著臉色的任明世也緩和許多。
任洛兩家早年世交,馮淑和任明世看著洛和寧出生,從襁褓里一點一點長大的,真心將他看成自己的孩子那般。
幾人余光皆落在門外的身影,馮淑笑道:“青松,小寧登門攜禮向你致謝,你快過來。”
又轉頭面向洛和寧:“小寧太客氣了,我和老爺視你為自家人,青松理應要照顧你,今日帶禮來,顯得多見外啊。”
洛和寧面容斯文,笑意得體:“當日柏之公務纏身,我還沒來得及聊表謝意,這份恩情終究要銘記在心的,若非柏之,酒樓鬧事的醉漢還不知要如何刁難欺辱我。”
馮淑眼神憐惜:“好孩子,委屈你了。”
任明世望著任青松,吩咐:“你多加照顧和寧,以后都不必見外,要將他當成咱們任家的人對待。”
任家承過洛家恩情,任青松又與洛和寧自小長大,加之洛家一脈就剩一個,沒有緣由拒絕。
任青松眉峰穩重:“好。”
馮淑問:“小寧現居何處?過了晌午飯,帶我去瞧瞧。”
她笑道:“近來身子不適,悶在府內病情也沒見好轉,出去走走說不定就好了。”
洛和寧推辭:“地方簡陋,還是——”
任明世道:“夫人想去就去看吧。”
又道:“青松,你送你娘與和寧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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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林秀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頭昏的跡象稍有減緩,身重腿乏。
冬秋伺候他起床穿衣,又仔細把頭發束好。
小仆手腳動作和神情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家公子當琉璃珍寶捧著,怕碰壞。
觀察公子狀態如常,冬秋心口酸澀難忍。
冬秋道:“公子,我、我方才瞧見大人跟夫人隨那位洛什麼的出府了。”
許林秀垂睫:“嗯。”
冬秋憤憤:“公子臥床,大人居然不來看公子,反而去陪那位誰……”
“老爺一樣偏心,公子都和大人成婚四年了,究竟誰是自家人啊。”
“冬秋,”許林秀下床,抬起略微虛浮的步子走到雕花軒窗前,一池荷藕靜立,無風燥熱。
他臉上倦色未褪,輕輕搖頭:“別說這事了,我口渴了。”
冬秋立刻去備水。
這日任青松和馮淑隨洛和寧出府做了什麼事許林秀沒有了解的機會,對方似乎忘了與他解釋。
自打油詩傳播遠揚,紹城內一日比一日亂。市井小巷、茶肆酒樓、勾欄瓦舍,各處都流傳了越來越多燕京秘聞,足夠任青松忙得抽不開身。
隨著秘聞廣泛傳出,一樁樁,一件件,聽的人多了便不再是秘聞。
西帝為謀君王之位,在前太子陷于危機時置其不顧,秘事的每一處細節陳述逼真,若八卦點的人已能倒背如流。
西帝枉顧涑州和沽州百姓性命,對勾答人入侵兩州殘殺掠奪漠然視之,及派發救災的銀兩被官員私吞概不追究,致使兩州十余萬難民死于途中,餓莩遍野,哀聲惹怒人怨。
商農賦重,西帝絲毫不體察民情,各地斂財稅收,無數普通百姓在重收之下連溫飽都難以滿足,置平民心聲不顧。
漸漸的,開始有儒門之流一呼百應,執筆為劍,諸多討伐,明明是炎夏時季,卻頗有風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