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寧半瞇著眼打量了徐應欽半天,相信了對方的話,他沒看出來一點不對,應該沒問題。
他笑起來,應道:“是,你答應過我,所以一定會做到,我信你。”
想到第三個問題,說出口之前他的笑慢慢收斂了起來,他抬起雙手撫著徐應欽的臉頰,認真問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在真的確認我沒事之前,應欽,你是不是在害怕?”
看到祁寧的表情變化,徐應欽就知道接下來的這個問題不會輕松,真的聽到之后他不由得有半瞬的怔然。
沒想到祁寧會這麼問。
而這一點點的遲頓就被對方捕捉到了。
祁寧緩了口氣,一把攬著徐應欽的肩順勢翻了個身,自己壓在了人家身上,“有害怕對不對?你在怕什麼?”
他心里有猜測,但有些話他想說清楚。
說出來總比悶在心里強。
徐應欽沉默了好半天,只定定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祁寧,眼里的溫和逐漸隱去,掩藏在湖底的沉郁與從來沒有開口訴說過的那些情緒齊齊翻卷了上來。
有無法言語的苦痛,有后悔有自責,更有不希望舊事重演的害怕。
盡管徐應欽還一句話都沒回答,但祁寧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了許多。
他半趴在徐應欽身上,有點愣怔,心情十分復雜。
從前世到現在,他的兄長對他一直都是溫和而包容的,淡定沉穩,是永遠可靠的存在,他當然不會認為對方沒有負面情緒,可也沒想到會有這麼……沉重。
而這些情緒都跟他直接相關。
他湊近了些在徐應欽唇邊親了親,小聲道:“跟我還有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我一直以為我是你最親近的人,可是不是因為我們最親近,有些話你反而不會跟我說?”
兩人四目相對,這樣近的距離,徐應欽都能在祁寧的眼中看到他自己。
又半晌的沉默之后,他輕輕撫了撫祁寧頭發,無聲地嘆了口氣,“有些話我確實沒有跟你說過,準確來講是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和前世的你一樣,有些情緒只能自己消化,而不會告訴別人,即便是在你我之間。
“你的壓力已經那麼大,我怎麼舍得再讓自己的一點情緒給你額外的壓力?”
祁寧有些啞然,這他真是一點都反駁不動,前世他確實也是這樣。
有難過,有疲累,渴望被理解,渴望被愛護……可這些他能說嗎?他難,他心里不無委屈,徐應欽也難,他又是皇帝,有些話真的說不出口。
他習慣了絕不示弱,即便在徐應欽面前一樣是。
能在私底下只有兩人的時候在對方肩上靠一靠,已經是他那時候能擁有的為數不多的慰藉。
他靠在徐應欽肩窩處,抱住對方,嗓音微微沙啞,“應欽,我現在改了,有話都跟你說的,以前哪兒會……哪兒會跟你撒嬌耍賴啊,所以你也可以把以前沒辦法說的說給現在的我聽。
“我們現在畢竟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對吧?”
徐應欽盯著天花板,聽完祁寧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輕嘆了口氣,又跟著笑了聲,“對,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祁寧重新支起身看向徐應欽,彎了彎眼睛,“對呀,所以那些話是不是可以跟我說說啦?我會仔細聽的。”
看著祁寧,徐應欽微微勾起嘴角,“可以,只告訴你,只說給你聽。”
“嗯!”
應完這一聲,祁寧重新趴回徐應欽懷里,安安靜靜等著對方準備好了之后,將那些過去、那些事情、那些情緒講給他聽。
徐應欽一下一下撫著祁寧的背,借此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他的眼底依舊是一片漆黑幽邃,但不再那麼冰冷沉郁了。
幾分鐘后他終于開口道:“前世你離開經京城遠赴邊疆時,明明是峻拔明朗有朝氣的少年,那些年書信往來中你從來不提傷病,你不提,我不是全都不知道。
“重逢后看到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寧寧,時間無情,它將我的少年帶走,又給了我滿身傷痛的陛下,可你還站在我面前,它又不算太絕情。
“我只能告訴自己不該去奢求太多。
“畢竟……你還活著。
“十年帝王生涯,你一心撲在江山社稷上,拿自己的命去熬,再好的湯藥補品都彌補不回來。我知道自己勸不動你,知道你想要什麼,所以從來不勸,我能做的不過是陪在你身邊,做你手里最鋒利的那柄劍刃。
“那時候我最怕的不是朝堂上的政敵,而是你什麼時候……突然離開,我連見你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你確實狠心,你用死亡成全了你自己,還用我對你的感情將我綁在這個沒有你的人世間。
“而昨天呢,我確實很怕,怕你再像前世一樣年紀輕輕就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你不能,你不能再把前世重演一遍,你那是在……要我的命。”
祁寧安靜聽著,心里難受。
徐應欽沒有虛說,那時候他根本顧不上自己的身體,對方一邊要應付朝臣政事,一邊要幫他權衡各方勢力,表面阻礙新政,實則起到中流砥柱的助推作用,在另一邊還要為他滿天下地尋醫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