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看到湖面和湖中心的小島時，他突然有了點微妙的猜測，但并不確定。

湖心島只能通過小船小艇去返，上小木船之前他掃了眼指示牌，這兒是只白天開放的，不用問就知道是徐應欽的特意安排。

小舟在水波間平穩地緩緩前行，掛在船上的燈籠發出暖黃的朦朧燈光。

他偏頭看向徐應欽，對方轉過來跟他對視，沒有說話，只是在這樣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握緊了他的手，他回了眼前人一個笑容，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夜色正好。

登島之后船夫留在小渡口，他們倆沿著小徑往里，小島中央的一座亭子出現在視野里后，他幾乎可以肯定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了。

那是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回憶，是非彼此不能懂的默契。

但猜得十有八九本身一點都不會折損他的期待，反而更加迫不及待。

眼前的亭子跟前世皇宮的御花園里他最喜歡的那個亭子至少有九分像，是八角重檐亭，在只有一盞小燈的夜色中能基本上辨別出亭子的顏色，大差不大。

他松開徐應欽的手，幾步小跑過去，繞著亭子走了一圈。

回到對方跟前時他不由笑道：“確實挺像的，我猜猜看……你帶我來這兒肯定不只是看這個亭子的，對不對？還有別的什麼？”

他不信只是看個亭子，但環視一圈下來，視野挺開闊不像能藏東西的樣子。

徐應欽抬手看了眼時間，距離九點整還差半分鐘。

他攬著祁寧的肩走到亭子一側站定，望向遠處，道：“現在可以倒數了，十、九、八……三、二、一……”

在這一瞬間，他偏過頭貼在祁寧耳邊，輕聲道：“陛下，提前祝你除夕快樂。”

伴隨著這聲祝福，祁寧的雙眼被竄上夜空的一捧捧燦爛煙火點亮，砰——砰——

一聲一聲響在他的心上。

極盡絢爛的繁花在夜幕上快速綻放又倏忽凋零，整個游樂園的燈光都淪為了這場煙花的陪襯，比他記憶里的那場更為絢爛盛大。

從春的牡丹，到夏季清荷，從細碎桂花到點點紅梅……做得非常精巧，讓人過目難忘。

他轉身看向徐應欽，眼里是閃閃爍爍的光彩，想盡量穩住嗓音卻還是顯得有些顫抖，“前世也就放過那麼一次煙花，卻沒能跟你一起看，沒想到你還惦記著。”

徐應欽攬住祁寧的腰，回道：“自然惦記著，你初登皇位的頭些年沒由頭也沒心思放什麼煙花，就新政初有成效的那年除夕放過一次，僅僅那一次，我們卻沒辦法一起看。

“那是你的遺憾，也是我的。”

祁寧的眼睛彎了彎，一片煙花的喧囂聲中，他的眼里漫上了一層淋漓的水光，眼睫輕顫了顫，“是有遺憾，但不算太遺憾，你給我寫了半句藏頭詩，就在新年上的賀表里，我很喜歡。”

藏頭的那半句是“海上生明月”，徐應欽想告訴他的是后半句——

“天涯共此時”。

即便不能在一處觀賞煙花，但煙花在夜幕上粲然綻放出一幕幕錦繡畫卷時，他在御花園，他惦念的人就在不甚遠的府邸，共同抬頭望向同一朵煙花的時候，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

雖然見不到面，觸碰不到彼此，可他心底里也有片刻的慰藉，就像是徹骨的寒夜里總還有那麼一丁點的暖，讓他覺得沒那麼孤單。

他知道自己從不是一個人。

徐應欽又靠近了些，兩人幾乎是鼻尖挨著鼻尖，他放低了嗓音道：“但其實那些話里還有的另一層意思，之前我沒辦法說，現在總算可以告訴你了。

“準確來說不是此時此刻，而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刻。”

祁寧沉默了會兒，緩過情緒后悶悶地應了一聲鼻音，前世他沒讀出來的另一層意思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只是還差了一點，還差一點點。

從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到能夠坦然面對，準備好開始一段新關系，他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換了別人估計不會由著他的節奏來走，肯定劈頭蓋臉把話先說了，把無所適從都丟給他自己消化，可徐應欽沒有，對方選擇了跟隨他的腳步，給他時間和空間，給他全部的尊重和選擇的權力。

愛重，卻不是有壓力的那種負重。

他輕輕嘆了口氣，又輕輕笑了一聲，捧著徐應欽的臉頰，仰起臉湊過去在對方額頭上親了下，隨后退開了一點距離，也不說話，就笑瞇瞇地盯著眼前人看。

他不說，但這位一定懂。

徐應欽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捏了捏祁寧的臉頰，半是無奈半是欣慰，給對方整理了下衣領，攬著人轉向還在盛放的煙花，一樣沒再開口。

煙花絢爛也短暫，但有了感情和回憶的寄托就能一直盛放在心上。

永不消逝，永不凋零。

永遠都是綻放到極致的美麗與鮮活。

喧囂伴著靜默在這一刻融洽得恍若一體，只有還沒訴之于口的情愫悄無聲息又洶涌地翻卷著……

等待著……

看完這場煙花，兩人又坐在亭子里聊了會兒，最后還是徐應欽擔心夜深了氣溫低把人給凍著，才催促著離開了湖心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