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逆臣搖身一變成了正道公理。
聶喚的丞相府就建在之前聶府旁邊,后院里留了個暗門,只需要多走兩步就可以進到聶府。第一次回聶府,云意還沒從永巷里出來,因此只有她自己,家中山水庭院依舊,就連她和哥哥最愛的秋千都留存了下來,只是上面覆了一層厚厚的風沙盔甲,像是再告訴她自己已經見證了這麼多年歲。
聶喚輕輕拂過鐵索就在上面劃出一道指痕,而后她垂眸看了片刻,又伸手將那道痕跡撫平了,鐵索上銹跡斑斑卻再無灰塵,她輕輕舒了口氣。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從此以后,她總算是,可以為自己活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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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家的冤屈洗清了,云意也從永巷回來了,噬心蠱幾乎沒再發作過,最開始的時候,聶喚以為從這兒往后看就都是好日子了。
直到她被十幾封加急軍報兜頭拍了一臉的時候才明白過來安穩二字對身居高位的人來說有多奢侈。
慕容殊的身份在那里,縱使燕王朝中藏了再多陰私都不能洗白一個質子,更何況天蒼王不知道抽哪門子的瘋,怎麼說也不讓她把燕王做過的離譜事告知民眾。
不過就算她不做,燕王昏庸暴虐在前,周圍的各國各族都對嘴邊這塊自己亂動的肥肉虎視眈眈,就等著什麼時候燕王死了好上來分而食之,結果等了半天蹦出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慕容殊,他們當然不甘心。
腹背受敵,進退維谷,這時候聶喚才發覺自己這份俸祿拿的有多不容易。
王上當然不能為了搬救兵到處跑著去求人,而當時天蒼王手里可用的人又不多,連她帶云意都算上,兩只手也數得清。
出國搬救兵這種一弄不好就會掉腦袋的事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不怕掉腦袋的云意身上。
聶喚做個親兵跟在身邊,由云意扮成她的模樣去和人交涉。那段時間真的不太好過,為了給自己留下這片立足的地方,她算的上是無所不用其極,必要時候還見了不少血。
小聶相就這樣從一片戰火里脫胎換骨地走出來。
后來人人都說小聶相臉上像是戴了副讓人挑不出錯的面具,接人待物各有各的章法,王孫將相有王孫將相的請法,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混法,彈琴賦詞,打指吹哨無所不通,上至七十老翁,下至垂髫小童,就沒有聶相說不服的人。
聶喚對此類的評價從來都是笑笑了事,直到有一天她喝醉了酒,將醒未醒的時候碰到云意來給她送醒酒湯才驚覺自己越來越像云墨了。
記憶里那個人也是這樣,笑著說話間就把人哄好了,讓人絲毫察覺不出自己正在被人牽著鼻子走。
云意大約感覺到她在難過,又看她趴著時手掌緊緊捂著烙印的地方,以為她是在為那塊難看的傷疤難過,他頓了下,從外衣的布袋里掏出一個小瓶,然后緩緩放在了桌子上。
他還不大會控制自己的力度,瓷瓶放在漆木桌上發出“當啷”的一聲,聶喚聞聲抬頭看到了木桌上的小瓶。
那是她從來沒有用過的祛疤藥。
大概是這回酒醉的厲害,她忽然泣不成聲:“為什麼啊,我明明都要忘記他了……”
明明都做好迎接新生活的準備了,明明都決定要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她也以為自己可以,結果又在這個時候又看到云墨很久之前就給自己的東西。
聶琳瑯說得不全對,其實云墨為了這片猙獰的傷口求過很多人,只是他一直以為自己不知道。
“先生,求求您了,這是我給自己心上人做的,我們能不能在一起就看您了——”
“大夫,教教我的,我這麼年輕力壯的,穩賺不虧啊,我能給您打打下手的……”
“哎呀,大哥你就告訴我吧……”
“姐姐……”
“……”
那些自己以為都忘了的事情其實都清晰地記得,在這時候一件一件的浮出水面,好將她凌遲處死。
聶喚看著那個瓷瓶,甚至都想得到他央求人家教他時候的表情。
“我對你不好,一點也不好,”她真的醉昏了頭,居然拽著云意的衣袖,聲音委屈,“我把什麼都搞砸了——”
安靜的夜晚一時只有細細碎碎的嗚咽聲。
那個云意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又松,似乎在克制什麼。
可是她醉得太厲害了,分不清滿院子的藥香和那個人身上的味道。
夢里一會兒是他們還沒有分開,終于做好了藥的云墨興沖沖地跑過來跟她,親手把藥交給她說:“喏,小心點,這可是獨家秘籍,僅此一份,你可得記著點,收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了,之后……”
他再說什麼聶喚一概沒聽清,她看著對方不聽翕動的嘴唇說不出的難過,心想我遇到你之前一直是一個灰撲撲的影子,我怎麼會舍得離開你呢?
一會又是她跑回云家寨卻發現云墨已經娶妻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