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第一見面開始聶喚就覺得這個一言不合就想給自己下蠱的小姑娘不是善類,現在自己一敗涂地,也確實證明這點。
她只是沒想到這世上還有聶琳瑯真的會在乎的東西。
“真的死了,”笑著笑著,聶喚原本撐在地上的手痙攣似的抽搐了一下,可惜地面上光禿禿的,她只抓了滿手浮土,“天人尚有五衰,更何況用蠱的人只是個有心無力的膽小鬼。”
愚忠之下,九族被誅,那人被折磨的沒了人形也不逃命,想得卻是要她服蠱立誓,此生必雪此冤。從那之后,肩上三百多條人命換走了她余生的所有歡愉,她再也沒有資格為自己真正笑一回,就連云家寨的日子都是她偷來的,代價就是日日夜夜的錐心之痛。
聶琳瑯眼睛里的光漸滅,周圍變成一片黑暗。許是身體里的蠱蟲作祟,又或者是對方這副模樣不多見,聶喚忽然多了幾分閑話的興致。
“其實……下蠱的人是我哥哥,我爹死之前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保全了他的風骨,可我哥哥運氣沒那麼好,在昭獄里待了十幾天,出來的時候身上連一塊好皮都沒了,酷刑之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又怕我靠不住,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子,我當初立的是報仇的誓,所以過不了安生日子,其實我得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當逃兵,因為實在是……太疼了,最近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沒有遇見,會不會對彼此更好……我這人親緣淡薄,之前九族都遭了罪,那之后只遇到一個云墨對我很好,所以,算我求你了,”聶喚忽然哽了一下,她像是痛極,連說話都帶了虛虛的氣音,“如果你是真的喜歡他,就對他好一點,不要讓他再遇到一個像我一樣的人了,如果、如果你就是為了取樂,那也求你別讓他知道這些了。
”
“如果他愿意的話我會把他帶回十八部,做十八部的新圣子,他會忘了你,如果再見到連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你,哦,當然也會忘了你身上還有一個他費盡心思,拜師學藝也想撫平的烙痕,”聶琳瑯好像很享受把那些看起來很美好的東西親自拆成不那麼好看的片段,她聳聳肩笑了,“他早知道你會走,所以才急著學祛疤的方法,大概想讓你更順利點吧,不過都無所謂了……”
微風揚起浮塵,迷了她的眼,聶琳瑯的話像烙鐵一樣,一字一句把她心里那塊叫云墨的地方燙得滋滋作響。
“這樣也好。”
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第91章 眾生相
聶喚真的努力這麼做了。
離開云家寨之后她一路北上,沒在一個地方停留過太久,很快就到了王城,只是燕王城同她記憶里的模樣沒什麼區別,連青磚墻上的告示都萬年如一日層層疊疊在上面,只是市中來來往往的商販不知道換過幾遍了。
她站在城門口看著面前進城的人組成的長隊,忽然偏頭說:“謝謝你啊,一路陪我到這里,現在我只有你了……”
旁邊的人影不說話,像個盡職盡責的護衛,聶喚嘆了口氣,伸手替他把衣領捋平了——聶竹意這個名字已經被掩在了行刑臺的血色和邊關的黃沙里,從再生長出來的人是聶喚。這一路上還多虧了他和自己扮做進城趕考的兄妹才這麼順利。
趕路時太無聊,她還給這個和自己一樣倒霉的藥人取了個名字,叫做聶云意。
聶琳瑯平時做事不擇手段,但在云意的事上還真的沒糊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煉制之后云意的臉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原本過于高大的身形開始縮減,皮膚也接近他生前的顏色,他不需要再帶著面具,出門時只需要換上長衫就完全能充當一個書卷氣滿滿的書生,除了沒有自己的意識不能和人談心,簡直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而現在她的“書生兄長”直愣愣地看著前面,時不時提醒她該往前走了。
聶喚收回手,拿出包袱里準備好的文牒:“各位大哥好,這是我和家兄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日頭底下守衛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聶喚和云意馬上就被放過去了,“臉轉過來我看看……行了行了,趕緊過,別耽誤下一個——”
“下一個趕緊點!”守衛的厲聲呵斥炸在耳邊。
“官爺官爺,小的——”
“……”
她沒在城門前停留,立刻帶著云意去找落腳地方了,這是燕二十一年春夏。
燕二十二年秋,聶云意金殿前做《政賦》,被燕王親封為“文將軍”,可惜好景不長,他這個文將軍還沒威風起來就被人擼了官服——一年后慕容殊與人里應外合把燕王宮翻了個底朝天。
天蒼一年,燕舊臣皆被新王軟禁于永巷,另一位小聶相初露頭角,為了掌權掌得更名正言順些,前朝舊事都盡數翻出來,那些人們曾經再不會見天日的勾心斗角、陳年舊案都被抖摟到了太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