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在透明的禁制里直不起身來,像只被捕的野獸跪地低吼,說話間也顛三倒四毫無邏輯可言,咬住秦安就該對秦家負責不放。
“我呸,他欠你的?你養了二十年就要人家用命來賠,怎麼不問問人家愿不愿意呢?”秦諾管抽魂叫“幫他一把”,管人家叫愚民,容不念幾乎要被這強盜邏輯給氣笑。
“就是就是,要照你這麼說,做父親的豈不是可以隨便叫兒子去死?未免也太霸道了……”子路也跟著打抱不平。
“你們懂什麼!我家在京時候年年施粥節節放糧,是出了名的友善人家,長生這時候出現就是來報答我的——”
“嘖,”容不念終于聽不下去了,不耐煩的偏了下頭,“我和你談是非對錯,你非要同我扯因果報應,什麼時候害人都能這麼理直氣壯了?”
“長生他是——”
一道聲音裂帛似的插進來,大概是哭得太久,秦春雨的嗓音像是在沙石地滾過一樣干澀:“你別叫他長生!你不配!”
這一聲響得突然,之后都沒人再說話,只有子路難以接受。
他張張嘴:“你……”
真相近在眼前,子路反而更疑惑了。
要是真如秦諾之前說的那樣,自己是步步被逼著到了這樣的田地,他或許還是憤怒大多震驚,可等經過層層核對的事實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倒是險些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父親”。
他之所以抱養秦安,細心照顧他,為他的病情心急如焚,都是為了獻祭他。一開始的求饒難過都不過是求生之舉,秦諾從始至終都認為這是秦安該為他做的,言辭間沒有絲毫后悔。
二十年換一條命,在他看來這也是筆再劃算不過的買賣,是秦安占了大便宜。
秦諾同他嘴里那些未開化的愚民沒有任何區別,滿心滿眼只剩利益,他甚至要更殘忍些。
“所以你早就知道?”
殷辭垂著頭突然開口把容不念他們嚇了一跳,秦諾也不例外,身子抖了下才順著聲源看過去,有點沒聽清的問道:“什…麼?”
他仍是低著頭,“你早就認定要獻祭秦安,養著他就是為了讓你的陣法更完善?”
“我……”秦諾敢做不敢當,以為他是要給自己定罪,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松口。
“你養他,培育他,就是…為了你的陣法?”
光聽聲音,殷辭像是在單純詢問今天天氣如何。容不念卻咂摸出點兒不對來,他第一個看向殷辭:“殷辭,你怎麼了?”
這話還是說晚了。
他沒回答,抬起頭時眼底已染了幾分血色,乍一看倒是和那天在秦姑結界里有些像。
容不念一驚。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看見殷辭這樣就有種莫名的心慌,也算不上害怕,就是從心底不愿意見到這個樣子的殷辭,好像見過一樣,下意識的抗拒。
“你要干什麼?”
“殷辭!殷辭你能聽到我說話麼?”
殷辭不語,那層透明的壁障也在此刻消弭,他大步走向前方一把將秦諾提起來,抓著秦諾的肩膀面對面問道:“他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他做錯了什麼?”
他語氣并不嚴厲,甚至只能算是詢問,可在這樣的情形下越是平和,就越顯得森寒入骨,秦諾都快立不住了,全憑殷辭提著。
殷辭不及他回答,就伸手指了一下后面,他動作太快,子路都沒清楚他指的到底是誰就聽見他繼續說:“他不欠你們什麼,是你帶他回來說的是要教他成人,事實上是為了你自己,你從一開始就是在做戲,你看準了他心善,不舍得身邊人受傷,所以你就用這點要挾他,在需要的時候就把他拿出來獻祭,兒子?你根本就沒把他當成人!”殷辭情緒越來越激動,手心里浮現出跳躍的光點逼近秦諾頭頂,“這算什麼?你都不問問他愿不愿意,為人父母?呵,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母?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可以——”
“小師叔危險!”
與此同時,殷辭的質問戛然而止,有一只手穿過地牢里濕冷的風輕輕地覆蓋在他眼睛上,手心溫熱:“殷辭,不要這樣。”
“我……”子路原本都做好了上去搶人的準備,實在是沒料到殷辭居然真的停手了,當即不尷不尬的杵在了原地,手里還拿著劍。
殷辭半天沒動作,容不念心里更有了底,緩了緩后盡量平穩地開口:“殷辭,你怎麼了?”
他感到手下的人一僵,隨即喃喃道:“哥哥……?”
容不念沒來得及解釋:“我——”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他怎麼舍得!哥哥,他怎麼能這樣!哥哥你要不跟我走吧,我們隨便去哪里好不好,我們不要管他了!”他呼吸急促,像是陷入了某種夢魘中。
容不念一愣,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順著殷辭的話問了下去,誘哄似的:“他是誰?”
“他不就——”可惜殷辭只恍惚了一瞬,就清醒過來,“哥哥?”
“是我,你……好點了嗎?”看到他點頭后,容不念緩緩撤開手,以免刺激到殷辭。
剛松開手時殷辭還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直地盯著他,瞳光四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睛終于聚了焦,重新看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