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一個南望孩童,你們不痛不癢,還能借我之手把段世書私養的死士除盡,到頭來自己干干凈凈,卻能高高在上地指責我的過錯!可您知道這是在誅一個人的心嗎,而父帝您!就當真沒有過廢去段世書親王之位的念頭嗎!”
一聲直戳段承的痛處,他帶鞭便朝段緒言面頰摑去一掌,登時留了道印。
段緒言默然承受,聽他厲聲斥責:“混賬!朕生你養你,自知虧欠也在盡力彌補,你卻對朕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受到鞭笞卻還不知悔改,朕必要你自取其咎!”
手已凍得青紫,段緒言淡聲:“是斬是殺,父帝處置便好。”
見他無謂,段承用鞭柄抵住他的肩頭,狠狠戳了幾下:“你犯下滔天大錯,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段緒言沉默。
他已無所謂段承是否要殺他,甚至在義無反顧地出兵南望、毫無顧忌地虐殺珘王府眾人、逼瘋段世書的時候,就已經無所謂生死了。
阮青洲是他在世上唯一感受過的愛了。若失去阮青洲,他也再活不回從前那個一心只想成為段承驕傲的段緒言了。
他才是依靠阮青洲血肉而生的那枚桃花刺青,附在他腕部的脈搏上,恨不得扎根入血脈里,與他同生同死。
真夠粗俗。但他確實想這麼做。
段緒言仍舊不答。
面對一連串的變故及意外,段承本就攢著怒氣無處發泄,已是失了儀態和沉穩。他對著段緒言的肩頭狠狠一踹。
“滾!滾去外面跪著,跪到凍死為止!”
第112章 回家
小雪又落,屋內炭火正旺,暖氣籠于床帳內,僅留一道窗縫透氣。
衣袂鋪開,自被中露出一片,再沿床榻垂落,鐵風站守窗外,依稀隔帳見過,止乎于禮,便又轉過頭來。
已是段緒言被召進行宮的第二日,阮青洲自被送回后便一語不發,所以每隔半個時辰周問定會進屋一趟,鐵風在窗外自雨停等到雪落,終究見到人來。
程望疆自廊角匆匆行來,衣袍還帶著攜來的風塵,靴履也沾著濕,留了一路的水痕。
鐵風朝人拱手:“中書令。”
程望疆一瞬失落,頷首應答,扶上他的手臂時摸見冰寒,解下大氅便往他肩上披去。
“中書……”鐵風一時倉促無措,衣邊攏起時,面頰被那粗糙的指節蹭過。
幾綹被風吹亂的碎發被指挑起,攏到耳后,程望疆替他理著氅衣,道:“冷了,再健壯的身子也挨不得凍。”
話落,目光隔窗探向帳內一點朦朧身影,程望疆喟嘆,放低了聲量:“珵王也是大膽,竟敢私自發兵援助南望,又敢大肆血洗珘王府,這才觸怒圣威,受著罰罪,幸而事發前你便因出兵一事來尋過我,如此,才能夠及時將薛老將軍請來。”
程望疆輕拍他的肩頭:“老將軍已入宮了,他與陛下既是親信,也曾共赴戰場,稱得上生死之交,有他勸解,你大可放心。”
一點釋然的笑意終于上了眉頭,鐵風單膝著地。
“鐵風,拜謝中書令!”
一聲“中書令”叫得生分,程望疆伸掌撫向他的頭頂,卻又遲疑。
“鐵風啊,臘月將至,你應許過的,待珵王平安歸來,便要……”程望疆欲言又止,還是作罷。
他側首眨眸,眼眶迎風總覺得酸澀,不時便要瞇起。
“鐵風記得。”
忽而聞聲,程望疆怔了怔,氅衣已被披回肩上。鐵風垂眸替他系起衣帶,拂去雪水。
“年前……年前要陪阿翁,回祠堂祭拜爹娘。”
一下怔然,終是喜極而泣,程望疆闔眸頷首,酸澀的眼眶已熱,卻見鐵風視線越過肩頭,看向門邊。
廊外風雪又大,一片細雪探入檐下,阮青洲赤足停在門前,扶門時雪點吹向手間。
程望疆看去時止了聲。
阮青洲抬動雙眼,啞著聲:“他,在哪兒?”
——
眼睫落雪,段緒言垂眸僵跪雪中,雙膝全無知覺,縱然著了衣裳,背上一層白雪還是染了紅。
猶見一雙靴履停于身前,他緩慢抬眼,一下動了眉頭。
段緒言正當開口,薛賑頷首,將掌心蓋上他的前額,抹去一層雪水,邁階走上了正殿。
門窗將雪隔擋在外,段承靜聽風聲沉默許久,負手道:“確實虧欠,阿言比起旁的皇子受了更多苦,也最得不到朕的關懷。可他不該……”
段承闔眸,握拳沉聲:“不該啊。”
“縱是不該,卻也不是他一人之過。”
聞聲,段承稍側首,見薛賑揭袍起身,扶地艱難抬膝。
返鄉之后兩人便闊別多年,唯段緒言初回北朔那時方才再見,算到如今,又已過了將近兩年。只是薛賑征戰多年,雙腿落了病根,行步時雙足一深一淺,冬日病發得尤為明顯,至今日又嚴重了不少。
段承抬手示意他坐著,薛賑堅持起身。
“珵王殿下自幼缺少皇妃疼愛,又在懵懂時就被迫雙手沾血,若非為了北朔,他本該會是如同朝陽一般的人。”薛賑停聲,與段承忽而對視,自那雙眼中看到一陣后知后覺的愣怔。
如同朝陽一般的人。
段承依稀想起,段緒言初次被送至薛賑身側時,亮聲喊著“父帝”和“師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