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東家、為公子,也為私欲,”白霓頓了頓,“若無敵對紛爭,或許就不至于失去……很多人。”
關州起初根本就不屬于南北任何一方,防守也好,爭奪也罷,何種開戰的緣由都不過是當權者了卻野心的借口。可凡人生來本無愛恨情仇,國別、立場卻成了束縛,讓他們被迫拋卻最純粹的來往相交,仇視彼此,算計彼此,在盲目的相殺中失去了自我。
后來戰亂讓他們失去至親至愛,甘愿成為任人驅使的奴役去復仇,因而付出了尊嚴、大好年華甚至更多,以至于連歡笑時都在憂慮生死,直到身側不再只有殺戮和仇恨時方才重獲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感受。
他們不是冰冷的刀,所以柳芳傾讓他們成了真正的人。
可他們仍然失去了很多。至少白霓忘不了,她曾與情同手足的戴紓不告而別,眼見柳芳傾赴死一般留守在江岸,后來失去的還有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悵然被風吹過,掉落焰火,燃起火星。
白霓再次眺望夜空明星,低聲自語:“這一戰,只為和平。”
——
轉眼,已至御駕回宮前日,禁足令一撤,珵王府外駿馬如箭離弦,轉瞬無影。
段世書枕于臥榻暢飲,自刑部接手以后,他便被接入一處空置的宅院,對外宣稱拘禁,實則每日酒足飯飽,僅一只廢手耷著不夠合意。
一進冬月,關州便下了雪,風將窗扉吹開時飛雪便也跟著吹進,凍了眉頭。段世書挪身動了動。
一想明日就能踏上回程,重商復起之計,他晨間歡喜,醉了酒,到午后方才初醒,卻忽而憶起睡前分明鎖緊了窗門。
雪點仍隨天光吹進,迷了視野,聽一旁水聲入杯,壺底沉聲扣向桌面,段世書眼眸微動,緩緩轉頭看去,見桌前一人淡泊如水,衣袍卻似生寒,透著凜凜霧氣,抬手間茶水緩入口中,指上血跡染了杯身。
段世書陡然清醒,一陣心驚肉跳。
“來人,”段世書沉聲再叫,“來人!”
“來,誰的人?”稍一側首,面上暗影又深幾分,段緒言朝他看去,雙眸微彎,神色冰冷。
段世書警惕沉眸,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大哥離家已久,想必也是歸心似箭,因而三弟特派人至皇城接來大哥府上眾人,來此敘舊。”
指上沾水,段緒言淺淺一吹,血腥漾開。他輕笑:“大哥,不必言謝。”
話落便是一片死寂,風中腥氣入窗,正如凜冬萬物肅殺,蒼茫天地間燃起烽火,天際殘陽如血,照得山河染紅。
鐵馬再踏南望河川,刀劍相抵之時,城墻之上冷箭齊發,橫木一撞城門,亂石砸梯,再一撞,城下尸橫遍野。
血肉之軀抵擋門前,被震得肺腑受創,血染寒甲。
又一撞,宅院大門悶響,攔門的橫木微震,血色斜濺上方,淌下紅痕。
尸身殘肢橫落一地,刀身回收時,頭顱滾落腳邊,段世書驚然后退,被人壓肩抵回,他眼見血腥,嘔得雙目通紅,抬首卻又是滿院的死相慘狀,他顫著轉頭躲避,被扯發拉回。
“不……不!”段世書口中喃喃,又將嘔吐時被擒住后頸,狠狠壓下,雙目瞬時便與頭顱相對。
他看到了死不瞑目的那張面龐,都是血!都是血!
段世書腦中混亂,緊合雙眼,鼻尖又聞血腥,卻被段緒言推得更狠,一下抵上沾血的發絲。
段世書咬齒低吼出聲,聽門外陣陣錘響。
“珵王!由刑部看管珘王乃是御令,王爺休要抗旨不遵再動私刑!快開門!”
段緒言充耳不聞,半蹲在他身側。
“聽聞這就是大哥最寵的家妓,也算半個枕邊人,今日久別重逢,怎也不見你二人情深?”
“段緒言!”段世書抵著那力道抬起頭來,一雙眼燒得通紅,“你敢在天子眼下殺人放火,為所欲為,屠盡我府中眾人!就算今日我死于你手,母妃也定然不會放過你!你難逃一死!難逃一死!”
手掌掐起脖頸,段緒言冷漠以對,扯頸強迫他看向眼前。
“繼續。”
又一刀割頸,濃血霎時高濺,段世書面染鮮紅,近乎崩潰,嘶吼出聲:“你殺了我!你有本事直接殺了我!”
“弒兄的罪名我不背。太臟。”
指間驟然用力,段緒言掰正他的面頰:“但我會讓你,痛不欲生。”
“段緒言!!”段世書聲嘶力竭,耳邊俱是刀身捅穿血肉的悶響。
慘叫、哀嚎、求饒……他不想聽,可四下全是血!全是血!他睜眼便見血肉橫飛,垂首腳邊殘肢竟如藤蔓生長,盡數朝腿上攀爬,砍下的頭顱在說話,血水涌上,浸透了雙腿……怨鬼!全是怨鬼!
“滾!滾啊!”段世書張臂亂舞,吼叫至嘶啞,他抹開面上濺血,幾步倒地,碰見頭顱,忽而狂笑起來。
“我回府了,我回府了!母妃!母妃!我殺了段緒言!我殺了段緒言!”
段世書坐地瘋癲大笑,笑至嗆出淚花。
“繼續。”段緒言淡聲下令,冷漠轉眸,直視前方,走去時順手從一旁抓來積雪搓洗指間血跡。
門板處,撞聲仍舊不止,隨著最后一具尸身倒落,門外數人蓄力抬步沖來,猛然一擊——
城門剎那破開,兵甲撞門涌入,馬蹄踏過血肉疾奔,戴赫領兵在前,手提長刀揮過一記,斬下高揚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