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緒言看著他,指間輕摸眉眼。
戴赫即將攻入南望皇都,他始終不敢和阮青洲提起一個字。
北朔接到南望求援,可多日過去,段承卻也不曾有所回應。段緒言禁足府中,只能托請程望疆充當說客,另一頭依靠親兵傳達命令,暗地籌措兵馬。
他要救南望,卻被收去了關州的大半事權,憑一己之力根本調不動關州營的兵馬,最好的辦法只能是讓段承親自下令。可程望疆一連去了行宮多次,直至昨日方才私下進了珵王府。
書房,燈火燃了半晌,桌面茶盞都已放涼,
程望疆嘆道:“勸說陛下出兵相助,老夫已經盡力了。陛下雖與南望帝有過淵源,但畢竟兩人敵對了二十余年,能用這段往日情誼勸他一次,卻難再勸說第二次了。此事涉及外政,頗帶僭越之意,老夫也不敢太刻意,旁敲側擊多回仍不見陛下動搖,王爺還是不要以身試法了,王爺前些日子犯了禁足令私自出府,雖是情有可原,陛下明面上也并未追究,但至今仍沒有撤去禁足之令,便是不想再聽王爺出面相求了。”
段緒言問:“他出兵的意愿如何?”
程望疆搖了搖頭。
段承不愿出兵。
戴赫起義,南望百姓紛紛響應,足以證實推翻阮譽之的政權是民意。主君為舟,百姓為水,載舟必也能覆舟,此時北朔若兵援南望,勝算太低,還將得罪戴赫,得不償失。
舊日情誼雖引人感慨悵然,卻比不過一國的將來,在關乎國民利益之事上,段承萬不是會感情用事之人。
但段緒言不求能助南望反敗為勝,只想保下與阮青洲還有所牽連的那個“家”。
可如今他所能調動的兵馬僅剩三萬有余,若向薛秋霖及關州營再借兵,卻也繞不過段承。他甚至想了去求已經告老還鄉的薛賑。
從關州到薛賑故鄉,一來一回也要數日,就算薛賑應許,自他發出布告召集北朔舊部齊聚也要至少一旬,南望等不了這麼久了。
眼下只能暫靠那三萬士兵背水一戰,還不能以北朔的名義出兵,以防惹怒戴赫。
段緒言成日都在思索一個萬全之策,至阮青洲入睡后,疲態方才顯露些許,他俯首靠上阮青洲的手背,懇求一般默念著,卻聽鐵風走來。
“主子,佟公子帶人求見。”
——
佟飛旭來時隱蔽,與人自側門而入,便隨鐵風進了書房。
冬日步履皆能帶風,進門時帷帽薄紗輕揚,女子面容若隱若現,段緒言似已見清那輪廓,指尖扣緊。
女子隨即揭帽欠身:“庶人白霓,見過公子。”
久別重逢,身姿如若往昔,卻褪了層魅影,只剩清麗。帷帽平放桌面,白霓道:“與我平安自路州渡回北朔的,共八十五人,現住我阿娘故居,迂州平安山中,不曾有人知曉。”
段緒言頓了頓:“柳芳傾……”
白霓垂首低聲:“他不在。”
也只他一人,不在了。
當年想避開北朔細作必死之令,救下所有人性命的正是柳芳傾。他提早幾月便將殺雞宰豬的鮮血收來,又讓每人每隔一旬便獻出一點鮮血存入冰窖以備所需。
至北朔接應的船只到達路州渡口時,備好的鮮血便會潑向河岸,偽裝成船夫的北朔人會督促細作自盡而亡,因而他們合力將人打暈推下水岸后便登上船只掌了舵。
柳芳傾目送所有人平安上船,斬斷了繩索。
錦衣衛必將追及此處,見不到尸身,他們隨時都會出船追緝。柳芳傾要給他們留下一條生路,所以選擇只身迎對。
他救了所有人,卻沒人能救下他。
佟飛旭側靠門框,背對二人,已將故事從頭又聽了一遍,誰都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未再見他動過。
段緒言捏重指節,不再朝那身影看去一眼,聽白霓道:“東家曾言,我們八十五人能從此退隱山林最好,雖無姓名,卻能無災無難,平安順遂。但保全公子的安危是東家所給的最后一道指令,我們必然要守。”
段緒言稍抬眸,拳身暗攥。
柳芳傾這……傻子。
“皇室之爭兇險,近來關州及南望現狀我也聽聞,因而白霓不才,擅自揣測公子之需,求援家父舊部,召來了兵馬。”
白霓取下發間步搖,俯首呈上。
“白霓本乃驍騎將軍白榮之女,家父戰死沙場,是為英烈,我尚有家父家母信物在身,已召舊部兵馬齊聚待命,愿為公子獻力。”
第110章 亡國
兩日后,五萬洶洶兵馬以阻戰之名踏過長川,越過長墻,風顏樓眾人在列,掣旗朝前,旗上“求平”二字赫然。
風沙沒了兵甲,女子束起高髻,白霓自裁征袍領兵在前,洗去了鉛華。
她問佟飛旭:“你回南望,為誰?”
師承戴千玨,又是南望臣、椒房親,佟飛旭不論向著何處都逃不過叛名,白霓不知他為何還要回去。
佟飛旭說:“身替芳傾,心為青洲。我不殺戴軍,不幫南望,只求和平。”
“你呢?”佟飛旭問。
日落后,兵馬停歇,白霓褪去發飾,一只步搖早已收入懷中,她面向燃起的火堆,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