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業抬指撥了撥她額角的發:“看什麼呢?”
戴紓回神:“東家和白姐姐都給我染過甲,自褪完色后,就再沒染過了。東家說待我及笄時能再染一次,可他說話總不算話。”
“染甲……”趙成業磕著煙桿想了想,“等著啊。”
少時,趙成業自帳里抱出盒印泥,像模像樣地往她指上抹了些。
趙成業笑嘻嘻的:“怎麼樣,像不像?”
戴紓輕笑,張著十指對月。
“像吧。”
趙成業滿意地收起印泥:“都是油和朱砂做的,一會兒我給你盛水洗了,這東西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戴紓收指仔細看著,紅了眼眶:“謝謝師父。”
趙成業轉頭看向遼遠的大地,亂發滄桑。他說:“往后記著我。”
戴紓心一震,朝他看去。
趙成業只是笑:“我是說,等你尉師父回來,記著還是要叫我什麼?”
“師父。”
“對嘍。”
手指挑了挑女子的馬尾,趙成業枕臂仰躺,嗅著風,看著月,等到晨間一輪暖陽升起,他捧水抹面,正往營帳行去時卻聽里頭一陣怒響。
“援軍不到,糧草也撐不夠幾日,皇都那方半月前便說輜重已在路上,現今看著我軍白白送死,步步退讓卻還不聲不響,到底是想干什麼!”
“先是主動開戰,等北朔大舉進攻后卻屢屢拖沓,供給章州營的糧草越來越少,最后索性裝聾作啞,不顧前方將士死活,皇帝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章州營多的是戴尚書從前的部下,又有和安侯在,他能用關州犧牲掉戴尚書一家,難道就不會再用章州犧牲掉我們嗎!什麼讓錦衣衛一并過來,我看他也是因佟指揮使與和安侯交好,才想趁時也讓錦衣衛一并陪葬!”
趙成業眼眸微動,掀簾的手已停頓。
身后一聲急報:“報——北朔大軍攻城!前方陣線已失守!”
炸聲轟烈,平原驟起一片狼煙。
戴赫摸刀大步跨出營帳,天際已有一線黢黑兵馬如鐵水直朝山坡涌來。
主將至他身前跪地。
“侯爺,我們退兵吧!我等侍主,不侍殘害忠良之主,南望已是大廈將傾之時,阮譽之無能無為,輕視忠義之臣,任閹賊亂世、剝削百姓,再不配坐擁南望山河,您若開口,我們愿意追隨您,誓死不二!”
“我等愿追隨侯爺,誓死不二!”
一片跪聲,戴赫看向四方,眼見熏煙燎燎,血色斑駁。
沙場磨人,以無眼的刀劍和火煙磨穿了鎧甲和兵器,馬死了,人傷了,病殘無藥可醫,將士無糧無水,唯剩一條金貴的性命卻被人視如草芥。那些血和汗都不過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筆,或許能夠成就一個帝王的榮耀,但山河之下的無數尸骨無人問津,泥土浸透的血液也遲早被人遺忘。
他們愛河山,但不忠帝王,再守下去,他們會死。不甘不愿地死。
一道金光破開浮云,戴赫似見刎頸濺血的戴千玨,聽見夜間戴府的廝殺和哀嚎,最后竟是章州的尸橫遍野。心血終難平復,戴赫緊收十指,拔刀直指高空。
“眾將士聽令!愿隨我戴赫起義者,不做無謂的犧牲,即刻起退兵東行,養精蓄銳!待重歸皇都之日,反昏君,翻亂政!”
馬匹仰首抬蹄,一聲呼應,眾兵集結,握刀成隊。趙成業拉來一馬,托著戴紓上去。
“韁繩握緊了,教過你的,騎得熟練了吧。”
戴紓急急喊了聲:“師父!不走嗎?”
趙成業轉著煙桿,嘆笑:“嘖,老爹就是護國而死的,再情愿我也叛不了啊。”
“小紓!”戴赫掉過馬頭,趙成業抬首朝他示意,狠狠拍過馬臀。
馬一顛簸,戴紓伏身馬背,喊得失聲:“師父!”
馬匹一被牽住,戴赫騰空躍去,坐在戴紓身后控住了馬。
趙成業轉頭揮手,抬聲:“走吧!有機會替我向你尉師父問個好!也……”
他停頓一聲,搓面低笑:“……也就不等他了。”
“師父!”
身側馬匹踏塵遠去,趙成業逆行其中,聽那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淹沒在塵囂里。
兵臨城下,趙成業點起最后一撮煙絲,平靜地吐完最后一口煙。
嗆煙漫過口鼻,蒙了視線,只聽城門破開,寒光霎時映照破甲,趙成業磕下煙桿,將指節靠鼻下細嗅,扶刀輕輕一笑。
“其實煙味,確實不好聞。”
鐵馬踏進空城,冷刀長矛獨獨刺穿一人身軀,血已成泊,煙灰沉沉浸在其中,無處飄散,一雙眼眸染血望天,逐漸失焦,遠方駿馬疾奔,在天際下只有一聲嘹亮的回響——
“南望,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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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成水了,不太會安慰人,就不一一回復了,在這兒說一下,是在收尾了,但也沒那麼快完結哈(意思就是,后文還有刀,但也會有點點僅剩不多的糖)
第98章 生機
降書寄北,南望皇都一片死寂。
鑾殿之上,阮譽之鬢邊花白,靜坐不動,筆尖一蘸墨水,抹去圖紙上的章州二字,筆身隨后掉落紙上,洇出一片潦草墨痕。
似回當日,見一紙軍報鋪在眼前,阮譽之指尖緊攥,聽葉宣鳴說道:“陛下,重將來報,兩日前探軍維守糧道,卻不料半途涌來大批自章州逃難而來的流民,再加之輜重隊運送糧草長日受阻,大半士兵見狀攜糧出逃,輜車均被劫空,糧草送達不到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