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擺忽而垂落下來,掩過挽起的褲腿,外露的小腿亦被遮起,欲蓋彌彰。繼而足尖收回,于膝上落了幾點水漬,段緒言將那足踝擒住,輕托腳掌,竟是俯首吻上了足背。
十足虔誠,似拜在他身前,段緒言輕抬雙眼,見阮青洲神色淡淡,僅指尖失措著攥緊了床沿。
他問:“想去關州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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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嗎,甜吧,可青洲以前是這種會示弱撒嬌討好的人嗎 ( ?°? ?° ?)
第88章 心亂
關州。
已是極其遙遠的兩個字,卻在窗外簌簌落雪中,逐漸凝成南北的一處交界點。
茫茫草野在初入立春時還掛著雪,送走殘月,迎來朝陽。車馬已入關州城關,停歇在嶺上,阮青洲獨站高處遠望,被氅衣遮起身軀,罩進一人懷中。
這是阮青洲第一次在他懷中嗅到了風的味道。
段緒言對他說:“我們去個地方。”
衣下兩手相牽,阮青洲隨他穿過竹林,看面前那身影在一片斑駁的影中驟然陷進光亮。耀光晃過,一下刺得雙眼閉起,阮青洲微微側頭緩了緩,鼻腔卻因畏光的本能泛了酸。
“殿下。”
蒼啞又熟悉的一聲傳至耳邊,恍若隔世那般,阮青洲眉頭微動,又恐自己驚于幻夢,指尖倉促地蜷起,緊勾段緒言的指節不放。
“二哥。”
再一聲,已是顫然,阮青洲情怯,舉目望去。亂草被風吹斜,春寒自叢間漫開,幾人久別,卻在重逢時相顧無言。
“北朔的橘子可比不得南望的,嘗嘗。”阮莫洋在碎石前剝著橘瓣,橘皮剝得漂亮,展開后便攤在石上,散著清香。
“哦對!還有,”一把長命鎖自懷中取出,朝阮青洲手間遞去,阮莫洋笑了笑,“你要做叔伯了。
”
指尖冰涼,隨著鎖上鈴響卻是怔然抽動了幾下。鎖身還帶著懷中的余溫,是掌心里唯一的溫度,阮青洲卻像木僵的尸身,在昏天黑地中見到一抹生機,竟是渴望又畏懼。
阮莫洋說:“阿嫣有喜,三個月了,想著要給孩子添把長命鎖,我便讓人多打了一把,原是想下月讓使臣捎給你,但此次我和國公一道過來關州,就順道帶著了,也沒想到真能見著,給你沾沾喜。”
“恭喜。”阮青洲輕笑,收指將鎖存放入懷,卻是頓了頓。
“父帝……可還安好?”
謝存弈應道:“都還安好,殿下不必憂心,下月使臣照例會到北朔一趟,那時便會捎家書過來。”
風中,謝存奕被吹瞇雙眼,視線從始至終落在一人身上。他看著自己心愛的學生自萬人之上跌落,如今眼中光采消磨,面上幾分憔悴,更是不舍,更是憐惜。
“殿下受苦了。”
謝存弈寒天手顫,替他攏衣時卻是愈發抖得厲害了,阮青洲將那手扶住,掌心卻只觸見陣陣抖擻。
他垂眸受教,如規訓那般。
“青洲愧對老師,不值一談。”
自段緒言回歸北朔起,阮青洲在師長眼前只有自慚,他沒了執拗,不談政見,如一艘折了槳的孤船,從此逆來順受。
謝存奕痛心搖首,欲撫首安慰,掌心不敢落下。他收手側臉,暗暗抹干了面。
阮青洲卻是改問:“尉升他……”
謝存奕平復些許:“殿下一走,東宮就已遣散,他被撤了職,便也……不能來了。”
又是沉默,阮青洲似是習慣了不形于色,他愧疚也害怕,在嘶吼也很無力,這些情緒全都掩在平靜的外表之下,被壓抑著,壓抑至最深處。
草野中那身影被寬袍掩著、攏著,是萬物中最顯目的一抹白,獨獨落在段緒言眼中。他忽而意識到,阮青洲到南望后,幾乎都只著一身白,像皎月,更像白雪,易逝不易得。
風漸大,段緒言遠站在竹下靜靜看著,手中不安地想將人拽來,鐵風卻也踩過旋落的葉片行來。
“主子,城關處發現中書令的車馬。”
“多遠?”
“約莫還有三里地。”
是時正巧見那幾人動了腳步,段緒言緊促抬聲:“青洲!”
一回眸,遠遠的注視間,阮青洲如隨時就要飛逝的青鳥,段緒言沉眉一瞬,竟生出幾分沒有把握的焦灼。
“過來。”段緒言站立原地,目光卻是緊隨,見他轉身行來的那刻,已是壓抑不住地抬步上前,把人牽到身旁。
“走了。”段緒言低聲緩了語氣,把那冰涼的手指扣進掌中,朝林間行去。
看那身影漸遠,謝存奕驚然摸向腰間。
“印章……印章……”指尖顫抖不止,艱難取下錦袋后,謝存奕再一抬首。
“殿——”
曠野僅余寒風,遠遠刮過竹林,聽來一層葉浪。
阮莫洋問:“國公是忘了什麼東西沒送?”
謝存奕自嘲一嘆:“印章罷了。”
他親手刻的印章,努力吊著顫手書寫的字,拓在印石上,近一年的日夜,卻刻壞了數十枚,僅這一枚稱得上完好,卻還是……
謝存奕自語:“下月吧,下月讓使臣帶上就好。”
——
段緒言長住關州,亦是得了段承允準,在此開了府邸。此處不同于皇城,府上自管事到下人均是經過他和鐵風的眼,算得上可靠忠誠。
眼下車馬停靠府外,便見府門一派肅然,倒不比皇城的華貴,只是磚石疊砌,白墻灰瓦,阮青洲落地淺看一眼,先隨管事入了門,李之跟在身后,好奇地張望,小步跑著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