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動,衣上血腥似也涌動著散開,卻被那人的一身冷冽壓著,阮青洲胸口伏動了幾下,得到的不是溫熱,也不是安慰,他抗拒地推開,再被掐著后頸,無情地按回。
段緒言沉聲冷視著他:“我問你,對不對?”
只有質問。
原以為兩人間還會有點溫情,他于心不死地留了一絲期盼,被段緒言親自扼斷在手中,踐踏在足底,阮青洲突然覺得自己天真,苦笑起來。
“對,”阮青洲說,“搶著喝下那杯酒,要你在北朔帝面前保留體面,敲碎瓷片離席,防你踏進旁人的陰謀算計都是為了保你權勢,為了有朝一日能讓你心甘情愿地為我救下南望子民,滿意了嗎?”
阮青洲抬首傾靠上前。
“你還想聽什麼?想聽我神機妙算,如何自愿踏入險境,拉攏人心,攪弄風云?是,我算到你對我余情未了會出手相助,算到程望疆的挑釁和侮辱,卻算不到宴席何時能散,算不到和禁軍一起尋來的會不會是你!所以我發了瘋要拿清白和尊嚴算計你,犯著傻要撥鈴討你歡心,就為了染這一身臟血,惡心自己惡心你。你眼中的我,是這樣的嗎?”
眼眶俱已泛紅,阮青洲直視著他,幾滴熱淚卻是悄無聲息地滾落下來。
“段緒言,你自以為是地猜忌我,有在意過我的感受嗎?”
第86章 緩和
段緒言怔了一瞬。
他很久沒見阮青洲落過淚了,而今再見那雙水紅的眼,心臟驀地跳空,竟是盤踞上了一絲柔軟。
他漸漸松手,卻見阮青洲自袖間牽出一道銀鈴,按在他胸前。
“我是荒唐可笑,竟把這種東西留在身旁。
你要,就拿回去。”
清脆幾聲,銀鈴滑落,段緒言抬手接過,掌心恰恰覆在胸口。
圓鈴隔衣抵在胸前,卻如當年浸血的刀口,留了一道窟窿。
“所以下次,就會是心口。”
那時段緒言被這一語刺痛,徒手拔出匕首,胸前鮮血未止便策馬獨行進山林間。至晨風吹痛傷口,他緩回神思,卻是一箭破風而來。
數人身披南望兵服揚馬而來,將他圍困其中,刀刀狠下死手。
段緒言赤手空拳,折箭抵擋,反手握住刀背一舉攔下當頭一砍,匕首刀光卻自眼底襲來,直指心口。他側身稍避,那人登時轉腕,刀尖瞬時扎進舊傷,絞了皮肉。
持刀的力道還在加重,胸口鮮血淌落,段緒言沉眸鷙視那人。面罩遮了半臉,僅露一雙眼眸在外,那人與他對視,微微彎眸。
“太子之命,殺無赦。”
太子。
心寒至極點,段緒言一笑,徐徐抹開面上濺血,他握起匕身,猛然一拔,當即奪刀旋腕斬下那人一指。身后利刀揮來,他狠戾抵開,利落斬過,可方一使多了力,傷口裂開,他獨擋群攻,已是力不從心。
幾下,濺血濕了脖頸,段緒言緊捂交疊的兩道刀口,鮮血不住地自指縫涌出。他扶刀而立,喘息漸重,身上幾處劃傷已是鮮血淋漓。
再有幾刀揮來,林間刀劍擊碰,段緒言稍稍抬首,被架臂護至馬匹邊。
柳芳傾轉劍攔刀,狠絕割過一人咽喉,朝他說道:“先走!”
段緒言翻身上馬,最后與他對視了一眼,迎風向北馳去。
那便是他最后一次見到柳芳傾,在阮青洲派人對他趕盡殺絕的時候。
他們之間如同攔腰摔斷的玉牌,不復無瑕,裂痕早已修補不全,段緒言反復摩挲著,指腹每劃過一道裂縫,胸口便痛一分。
他有多羨慕阮青洲心里的那個姓名,就有多責怪阮青洲對他的絕情。
可今日他才意識到,阮青洲原是需要他的。
需要他。這三字他盼了多久。
段緒言漸回過神,往他面上撫去,指腹遲緩地將一滴清淚拭開,目光也漸挪向阮青洲脖頸的掐痕、面頰處一點久久不褪的指印。
發也散了,沾帶著風干的血跡,應當是阮青洲很不喜歡的味道。
他自稱了解阮青洲,卻忘了那些酒色之徒下手根本沒有輕重,阮青洲那麼厭惡血腥,今夜卻被迫親手沾染,該是經歷了什麼。他不該都不過問一句。
段緒言緩了語氣:“我知道,方才……”
“你知道什麼?”
阮青洲微微張唇,卻是極淡的一聲苦笑。
“被侮辱的不是你,被欺騙、被辜負、被臣民痛恨被當作一個玩物一樣對待的從來都不是你……你知道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阮青洲側首退開,被扯腕拽回,壓在了座上。
沉沉的身軀驟然壓下,氣息將人全然包裹,阮青洲掙扎不過,看他扯開衣襟坦露胸前的傷疤。
段緒言抓過他的手指覆上胸口,疤痕便抵在掌心,灼燙得駭人。
“我不知道,”段緒言沉聲,“那你說,這是什麼?我就該死在關州,這樣你就算余生快活了是嗎?那日我帶兵圍捕,沒想過要傷你一分一毫,后來踏入陷阱,也自甘受你利用,我只想帶你離開南望那片是非之地,可我的喜歡從那時起就被你不當一回事地踐踏著,每次看著你不甘不愿,我又是什麼感受!”
“是你利用在先,欺騙在先!若是一句喜歡抵得過枉死的生靈、就能彌補所有傷害,我的喜歡又憑何成為你凌辱我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