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一起,阮青洲順勢以不勝酒力為由求請提前離了席。
行步于宮廷時,僅靠宮人在前打燈引路,可一路走去,卻是越發覺得冷清。
李之跟在身側,警惕地朝旁打量:“公公可是記岔了?我記得來時走的不是這條道。”
那人笑答:“宮廷大道小道交錯,不走同一條路也是常事,世子不必擔憂,若是覺得路黑,前方也就亮堂了。”
“可前方也不像是能停馬車的地方,宮廷設宴送客,若是入夜宴席未散,慣常都會派步輦或是馬車來接人,你們怎麼……”
李之正說著,手臂經阮青洲朝前輕輕一扯,他停聲看去,卻見阮青洲腳下不穩,踉蹌時趕忙上前將人扶了一把。
是時手間被塞進一塊布帕,李之借扶人的動作將東西藏進袖間,怨道:“你瞧,腳下石路坑坑洼洼,也不平坦,主子本就醉了酒,都走不順了。”
眼眸微動,宮人停步回首,舉燈上前:“世子可還無恙?”
“應是不勝酒力,出了虛汗,”阮青洲微微側首,“李之,我的帕子可在你身上?”
李之上下尋摸了一遭,驚道:“主子沒有遞過帕子給我,該不會落在席上了?”
“帕子乃是貼身之物,丟了事大,你回去尋一趟吧。”
“那主子——”
宮人躬身,面上帶笑:“冬夜風寒,世子先隨奴才到前方的馬車上等著吧,此處也就這一條路,李公子順著這條道走,便能找到世子了。”
阮青洲眼中冷淡,與人笑道:“也好。”
前方宮人微笑頷首,退步轉身,燈映前路,燭光晃在面上時,笑意卻已變得僵冷。
見燈盞晃動,阮青洲轉眸,朝他看了一眼,李之會意,緊攏雙袖,摸著布帕不放心地在原地站了站,便也走回了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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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洲:想是北朔重于禮數,閣下慣常垂首,方才亂花迷眼,引喻失義了。(翻譯為大白話:你狗眼看人低)
第84章 染血
燈盞輕晃,掃過狹道兩旁的枝條。
宮人在前走著,阮青洲于他身后慢行,衣下熱汗浸透脊背,先前趁絆倒時往手中攥來的一把細雪,冷意還不夠讓人保持清明,現已化作雪水沾濕袖口。
“世子鮮少入宮,自初夏被使臣護送至北朔,拜見陛下后,便沒再來過了吧,”那人腳步漸慢,“但我卻記得世子。”
前路僅一點微光,指縫雪水沿袖下淌,阮青洲不曾應話,目光自前方逐漸清晰的院墻處收回,落往宮人背上。
聽那人道:“鄙人杜生,家父家兄于天春十六年戰亡于關州,家慈要替父兄收尸,帶我遠赴戰場,卻為了護我,死于南望士兵刀下。后來杜某九死一生逃回皇城,走投無路,遂凈身入宮。所以得知世子來到北朔的那日,我就一直候著,將世子記到了如今。”
杜生放慢語速,側頭回首,目光泛冷。
指尖破口處的血珠未凝,阮青洲抹開手中雪水,緩緩駐足,身后繼而來人,將路堵死。又聽前方門板敞開,阮青洲越過他肩頭看去,幾名粗面大漢提著腰帶,目光下流,直往他面上打探著。
“有人要我帶世子到此,說是有禮相贈,不過世子對此處應當還算陌生,”杜生解釋道,“太昔宮,珵王母妃生前所住的宮室,只不過空置至今,平日鮮有人煙。我沒說錯,此處正是太昔宮側門,李公子要尋世子,將這條路走到底就足矣。”
杜生揚唇帶笑,轉身朝他走來,一盞提燈貼面高舉,映亮阮青洲頰邊珠汗。
“反正尋到世子就行,”杜生笑意更深,“看到的是何種情形,也就不好說了。”
——
正殿,臺下又換一曲,鐵風自側門而入,于段緒言身后默聲入座,不過片時,就見段緒言兩指扶杯,一飲而盡,屈指輕叩桌面。
鐵風上前斟酒。
酒水入杯,一陣清冽。鐵風壓聲道:“有備而來。侍酒那人手法了得,當場就藏了公子所用的杯盞,尋到他時,杯盞已不知去向。”
指腹沿杯口劃轉,段緒言漠然不動。
“他人呢?”段緒言問。
“公子已隨宮人走了,可王府的車馬才到,說來時路上也沒見到人。主子未離席,我怕引人注目,也不敢走太遠。”
眼眸暗沉,又凜冽幾分,段緒言迎上程望疆坦然的一瞥,徐徐抬指輕點杯沿,口中酒味灼人。
那人的目光似在慫恿他離席,期盼他再因不識大體招惹段承一次,再當著眾人的面選擇奔赴阮青洲,從此背離北朔民心,辜負段承信任。
程望疆顯然不需要他這個三皇子的存在,甚至是敵視,從前這份敵意還算收斂,今日卻不帶掩飾地向他展露出來。
程望疆痛恨南望,連他這個在南望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北朔人也一并恨著。可程望疆卻偏偏賭對了一件事——他不會對阮青洲坐視不理。
段緒言冷冷垂眸,目光停在杯上。見酒水輕漾,指腹已然準備抵下,杯盞就要被推翻的那時,鐵風卻伸指扶住了杯身。
“主子不急,”鐵風低語,“雖未尋到人,但方才李之來過,給了主子這個。”
桌下,一方帕子悄然遞至手邊。幾點血跡映入眼簾,拼湊出字跡,段緒言暗記心底,指節緊攥,波瀾不驚地抬眸扶杯,飲酒時余光越過杯沿獨獨看著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