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緒言眼神微變,停下步伐。
劉客從緩緩轉身看向他背影:“你若真是嚴九伶,不會對東廠密庫有興趣。不過,我若說了愿意在此事上繼續配合你裝聾作啞,你還要再殺我滅口嗎?”
段緒言笑起:“二十四年前羅墉橫死怡春院,論起殺人,督主比我熟悉得多。”
“羅墉醉酒惹事,侮辱劉氏清白,意外得子。劉氏不忍墮胎,生下幼子取名客從。所以你自小看著與你同年而生的佟飛旭享受榮華,自己卻聽著娼妓之子的罵名長大,對羅墉那個不認你們母子的渣滓懷恨已久了吧,所以才會狠下殺手,幼年弒父。”
劉客從不予否認,淡淡笑起來。
“是他不配。”劉客從說。
段緒言低笑,指間轉玩著鑰匙。
“梁奉心中生恨,蓄意報復,逃獄后潛進東廠密庫,將機密暗自盜出,這個說法,夠滿意嗎?”
劉客從頷首:“聽著不錯,怎麼實行?”
“會有人布置好一切的。”
“梁奉呢?”
“剜眼、拔舌,隨你了。”
劉客從回之一笑,轉身與他背對,再度靜望湖面。
“你很幸運,”劉客從說,“原先我從不對誰心軟。”
段緒言再行幾步,沉默片刻。
“聽聞你娘親在怡春院時簫吹得極好,吹出的曲聲素有鳳簫鸞管的美名,我自是比不上的。”
一語中的,劉客從悵然嘆笑,聽身后腳步遠去,合眼聽風,似回兩人初見那時,段緒言在樓臺吹簫,一曲簫聲仿若故人,往后再見那少年垂首跪地的姿態,總有幾分相似的重影。
他清醒地墮落在追憶故人的錯亂中,比起瘋癲的羅宓,更荒唐。劉客從自嘲不已,指尖輕輕叩起,哼起舊日曲調,笑得熱淚盈眶。
——
秋風習過,庭前落葉一地。
兩人靜站廊前,柳芳傾未再繪妝,簡單地束了個發髻,對風言道:“東西今早已謄寫完畢,再過一日,渡口的船只打點好,我便先走了。”
段緒言問:“還回來嗎?”
柳芳傾說:“還未將你安全護送回北朔,我會回來。”
聽風吹過。
段緒言說:“阮譽之今日召見過我,特派我以稅使身份在年后至關州北巡。”
柳芳傾微微蹙眉。
“你才接手梁奉職務,縱然十二監來日自有新人接任,也不該在這時急于將你支去關州,”柳芳傾看向他,“他是想……”
段緒言抱臂背靠廊柱不語,看地面落葉卷起,恰如書冊翻過。
阮譽之在位上閱著名冊,問:“都在這里了?”
段緒言答:“分散至各監的東宮宮人潛伏多時,已將梁奉黨羽查清,冊上之名雖是陸續報來的,但已與御史臺多番核對過,理當無誤。”
“很好。”
阮譽之合起冊本,輕扣至桌案,抬眸看向他:“聽聞前段時日,你對東宮頗有照顧,也將太子起居管顧得不錯。”
“臣只是顧念舊主恩情而已。”
“顧及太子之余,還能猜準朕的意圖,與劉客從配合,主動接手流民事務,誘引官商捐財,解除民患后又與太子共謀宮廷大戲,當眾揭露閹黨罪行,替戴家平反,”阮譽之瞇眼審視,意味深長,“是個可塑之才。”
段緒言垂首,虛心受領。
阮譽之摩挲著指尖,望著他的胸口若有所思:“這樣,此次時疫勞民傷財,損失巨大,關州布政司上下均已下獄重審,亟待新官接任。現今關州民心不穩,關城長墻的修建俱已停工,你與流民相處甚久,又是關州人,最熟悉那方,年后便暫以關州稅使的身份前往關州一趟,替朕和太子北巡,至于手頭上的事務,在年前陸續交接至各監新任的掌事手中便是。
”
阮譽之那雙眼他至今都還記得,全是虛偽的贊賞,更無一絲半點的信任。帝王之心,便同朝秦暮楚,變幻莫測。
段緒言回神道:“旨意已下,屆時十二監的掌事之權將自我手中收回,有了梁奉這前車之鑒,如今阮譽之已是草木皆兵,自然擔憂我會成為新的威脅。此次迫不及待,理當是要對我動手了,風顏樓也盡早撤離吧。”
“好。”
柳芳傾挪開視線遠望天際,見那處云卷云舒,似是幾年光景轉瞬而過。
“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
柳芳傾說:“其實當年那張布防圖是我擅自做主去偷的。父親猜見我魯莽,隨后追來,在我與東廠纏斗時助我脫身。但北朔細作本就是同舟共濟,最忌自作主張,我險些敗露身份,牽連同伴,既沒能取得完整的圖紙,又差點引得東窗事發,讓南望警覺防備,父親才以我的名義,自稱是他搶回的布防圖,在北朔戰敗后受了處罰。”
默然些時,段緒言微蹙眉頭,不禁扣緊了指節,正當游著神,柳芳傾已至身側。
“北朔早便籌劃培養細作,父親本就擔任北朔密職,兩國開戰時適才上任兵部侍郎,名不見經傳,”柳芳傾朝他伸掌,“我原名就叫柳芳傾,你記著吧。”
遲疑片刻,段緒言抬掌往他手心落去。
兩掌相擊,指尖錯開,柳芳傾喟嘆一笑,抻腰背身離去,頭也未回,只伸手過頭頂揮了揮。
“公子自行走吧,此次不送了。”
第77章 解禁
接連兩日忙于接管東廠事務,直至今日入夜方才得空,佟飛旭遣退隨從,一身官服未換,在風顏樓外下馬時,披風攜滿了桂花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