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息,阮青洲和段緒言已在廊下駐足觀望多時。鐘樓就在他們前方,隔于落雨之中,蒙上了一層淡然緲霧,樓上,一人背身佇立鐘側,正在誦念佛經。
段緒言細瞧那人身形,目光漸往鐘樓下方挪去,落在樓門處一名僧人身上。那和尚清瘦,看著還是二十余歲的年紀,身著僧袍,卻又以布袍纏面,遮裹住了下半張面容。
他們來時,那和尚本在轉動念珠誦經,也只待鐘聲停歇時方才睜眼看到他二人。
一見阮青洲,那僧人抬步行來,垂首合掌行禮:“小僧度禾失禮,拜見太子殿下。”
阮青洲合掌回禮:“多禮。”
段緒言亦跟著阮青洲回禮,但因看不清面容,目光還在兩人間徘徊不定。
憑借大致的形貌和聲音,段緒言猜得度禾的年歲與樓上僧人約莫是相差無幾,才問:“敢問度禾師父,鐘樓之上站著何人?”
度禾始終垂首,應道:“鐘樓之上站著的是小僧師兄,法號無釋,但因常年敲鐘擊鼓,雙耳犯聵,不知殿下到此,望殿下恕罪。”
遠聽廊下有腳步漸近,想是侍從尋人而來,阮青洲無意多留,再看他二人一眼,應道:“談何罪過,是我等冒犯打擾,先告辭了。”
“阿彌陀佛。”度禾欠身送行,見二人繞出長廊,才與樓上那人相視。
兩僧人一同立掌相拜,轉起各自手中佛珠,望向了瀟瀟暮雨。
——
眾人離寺時已徹底入夜,阮青洲走前為羅宓點過一盞長明燈,又以此為由將尉升留在寺中護燈,便也踏上回程。
雖是皇室禮佛,但阮青洲為縮減開支,食宿均以樸素為先,沿途也不尋客棧小憩,徑直趕回了驛站。
夜里雨聲不停,阮青洲途中顛簸也疲累,洗漱后就在榻上瞇眼小睡。時而打起幾聲悶雷,段緒言怕他驚醒,便打水至屋內,在燈前洗帕、擦身。
衣衫褪至胯骨,可見半身的傷痕長出新肉,留了些猙獰的形狀,段緒言蘸水抹身,擦至后背時,余光瞥見阮青洲已自睡夢中醒來,正搭枕側坐著,靜靜地看他。
他瀝干帕上濕水,轉身正對著阮青洲時,那人又挪開了視線。
見此,段緒言隨手擲了帕子,衣衫未著,便至榻前俯下身去,轉回阮青洲的臉,問:“怎麼不敢看我?”
阮青洲仰了下巴,與他對視,盛了燭光的眼眸發柔,緩動著朝他胸前看去,細數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痕。
看久了,阮青洲伸指輕點他的胸口,觸到時指尖又要蜷回掌心,卻被段緒言攥住了。
“可以摸。”段緒言帶著他的手指,往胸腹的傷疤摸去。
阮青洲動作極輕,搔癢似的撫過,指尖的溫熱留遍他身前的每道傷痕,停在了心口。
“傷口很深,這些疤痕褪不去了。”
段緒言手撐床沿,將他罩在身前:“那就留著吧,我可以憑著這些來記你。”
阮青洲輕撫他的傷痕,卻說:“那你可知,要靠傷痛來記的人,寧可忘掉。”
心似跳空了一瞬,段緒言微微發怔,阮青洲已蜷指收回了手,余在那處的卻是揮之不去的熱,鉆入肌膚,燒灼著心。
他強扯嘴角,露了個笑:“想什麼呢。”
阮青洲什麼也沒說,靜看他半晌,一手扶著床沿,漸坐起身。
就覺指尖撫上肩頭,段緒言尚未回神,才一低頭,下唇便輕輕擦過阮青洲的發絲,繼而胸口接來了一個輕軟的觸碰。
唇已輕離,阮青洲吻過他胸口傷疤,仰頭看著他。
“不憑傷痛的話,往后就憑這個記我吧。”
第57章 夜襲
窗外落雨急墜,心跳似也亂了拍,段緒言一時怔然,阮青洲卻已輕靠過來,貼上他的前額。
額心的溫度猶似暖流涌來,撫慰得溫柔,段緒言合起眼,有過幾番清醒的掙扎,卻還是摟緊了他。
驛站外,一道亮白閃過天際,刀刃接過雨水,跟著夜中黑影奔襲而來。
隨雷聲震響,窗門輕動,耳聽門外廊道異響,段緒言神色微動,睜開眼眸,與阮青洲對上視線。
“趙成業的人?”段緒言低聲問。
阮青洲沉眸:“應當不是,趙成業不會擅作主張。”
出行之前,他們曾與趙成業計劃過,要在回程途中設計一場假刺殺,目的是給東廠安上瀆職之罪,但他們議定的時間本該在明日。
如若來人不是趙成業,還能是誰?
兩人默契對視,段緒言即刻起身著衣,滅了床邊燭火。
夜雨中,一人黑衣蒙面,頭戴笠帽,揮掌下令,數道黑影捻熄迷香,提刀跨過昏厥的守衛,踩入樓門。
涌進的人影聚向阮青洲房門外,一柄刀刃無聲穿過門縫,卡上門栓,將其緩緩挪開。只聽“咔”的一聲輕響,門栓已開,黑影先行入門,后者才要跟上,進屋那人卻被飛踹而出,與他們砸了個正著。
電閃雷鳴間,雨澆地面,窗扉徹底破開,幾人胸腹受擊,自窗口掉落摔入積水。
風吹影動,又是一陣對峙的沉默,眾黑影持刀被逼退進雨中,段緒言甩過刀上濺血,攜阮青洲從樓中走出,步向夜色。
聲響驚了長夜。
巡視的守衛聞聲趕來,紛紛亮刀。寒光四起那刻,沉寂瞬時破開,黑影舉刀上前,段緒言偏頭一笑,雙目陰鷙,添帶冷傲,刀鋒自腕中旋起,抵過擊來的冷刃,直取對方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