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真沒所謂,今夜就不必來見你。”
他緩緩抬眼,看著柳芳傾:“但你鋪墊了這麼久,就只是為了套我的話嗎?”
心頭一跳,柳芳傾稍眨眼,靜看面前那雙冷眸顯出笑意,愈漸凜冽,也愈發陌然。
留君手撐桌沿,俯過身來。
“你要知道,洗頭拭發這種親密之舉很容易讓人誤會,不過,你應當也沒興趣再這樣和我演下去了。”
四目相對,那人壓來的氣勢偏又變得強烈了,混帶著他發間的香,卻像反客為主似的,就要吞噬他。柳芳傾頗有些面紅耳熱,卻也還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是了,”柳芳傾敷衍一笑,“我比較喜歡,坦誠相待呢。”
對視之間,兩人笑意不減。就聽一聲酒杯碰響,杯身經指尖撥倒后,在桌案上滾動著晃了幾下,灑出的酒水溢出,濕了一片。
“記得關州嗎?”留君說,“我是在那里打聽到的你。”
柳芳傾瞇起些眼:“打聽我?”
留君不置可否,只待水痕徐徐漫過桌案,才伸指蘸來酒水,自桌面劃過。
“我有個妹妹,五年前在關州走失,聽聞是被人帶進了青樓,我為尋她而來,”他轉眸看向柳芳傾,“也多謝你,把她照顧得很好。”
聲落,指尖頓停,留下了“戴紓”二字。
戴千玨之幼女,戴紓。
心中生出幾分抵觸,柳芳傾眉頭微動,苦澀一笑。
“你騙了我很久,”柳芳傾說,“你什麼都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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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旗沽酒趁梨花”出自唐代白居易《杭州春望》
戴千玨有在34,35章提到
第54章 苦澀
留君不予否認,只笑了笑,見他微濕的長發落在肩頭,便再次伸指撫上,柳芳傾卻偏頭避過了觸碰。
不帶一絲猶豫,摸空的手依舊往他頸上撫去,隔帕揉往發間,將后腦覆得緊實。
留君把他按近了些:“有什麼不滿可以說出來,不用躲。”
一時被壓制著,柳芳傾久久不語,也才回過神。
他輕抹面上沾的濕水,強顏歡笑:“真想聽嗎?可我此刻心里正當錯亂著,唯獨只想了一件事。”
“什麼?”
“我在想……”柳芳傾說,“無恥色棍,道貌岸然,我怎辨不清哪個是你?”
留君淡聲應道:“在你面前的這個就是我。”
“是嗎,”柳芳傾停頓了許久,“那下回,理當不會認錯了。”
又從話中聽出些落寞,留君看他一眼,只靜靜地替他拭著發,才要拿起木梳,便聽柳芳傾問他:“與我逢場作戲是你的樂趣嗎?還有從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在逗弄我吧。”
留君沉默片時。
“沒有,”他低聲道,“縱使有過,以后也不會再有。”
“有過……”柳芳傾輕聲復述著,神色愈漸冷淡。
留君頓了頓,繞開話頭:“我來時白薇已經睡了。”
半晌,柳芳傾才“嗯”了一聲。
留君替他梳發,繼續道:“她的身世不宜透露給任何人,我帶著她多有不便,還是要托你再照顧一段時日。至于今日之事,引來錦衣衛是我考慮不周,往后不會再有此事發生。說會給你自由,護你周全,我就一定不會食言,你只需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分毫就好,旁的暫先不要多問。”
“嗯。”柳芳傾仍是淡淡地應著,什麼也沒說。
見他淡然得出乎意料,留君停頓著看了他片刻,才輕置手中的木梳和帕子,順手拾起了桌上的那朵梨花,細細地理著花瓣。
“遇上戴家的事,我以為你會避之不及。”
“不然呢,”柳芳傾說,“你覺得我該如何?”
“戴紓之父戴千玨,前任兵部尚書兼關州巡撫,也是貪贓枉法的朝廷欽犯、叛國之徒,五年前滿門遭受滅頂之災,至今尸骨不著墳墓,散于荒野,”留君停頓著,看向他,“聽過嗎?”
柳芳傾說:“那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你比我更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不若也不會為了洗刷他的冤屈,甘愿落上采花賊的污名了。”JZX
因著點意外之喜,留君看著他時眼中多了些打量,他試探道:“所以你信他?”
柳芳傾回避他的眼神,看向別處:“信或不信也只是一種說法,只要不牽扯進風顏樓和白薇,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也不會多問,這不就夠了嗎?”
留君露出淡笑,輕轉手中梨花,嵌進他的發間,便轉身背靠著矮幾坐下了。
柳芳傾側頭看了他一眼,抬指蘸過灑倒的酒水,把桌上字跡抹花,道:“瞧著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留君不置一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怎麼,”柳芳傾說,“夜半入人閨房,很合規矩?”
“道貌岸然的無恥色棍,需要合規矩嗎?”
柳芳傾低罵了一聲:“混球。”
留君只是笑,屈指叩了叩酒壇:“還喝嗎?”
柳芳傾扶起酒杯,漫不經意地倒了杯小酒:“喝啊。”
兩人相視而笑,舉杯對酌,直至風雨將歇,廊下燈也漸熄,將過四更時,柳芳傾獨獨醒著,就搭靠在桌沿,看著那人的睡顏,雙眼泛空。
翻倒的酒壇落在手邊,那人靠坐在一旁,似是習慣了拘謹,入睡時也抱著臂。柳芳傾騰出空地,還往地面放了枕,在他身側蹲下后又看了很久。
鬢邊插戴的梨花還未取下,柳芳傾抬手自發間摸來花枝,取樂似的把花塞進那人耳邊,卻突然想起了生嚼梨花瓣的味道,微苦帶澀,并不如“梨花白雪香”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