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聲道:“沉臂,推弓。”
早春寒意濃,利箭一上弦,便銜了冷光,阮青洲凝望箭頭,足下蓄力,左手握緊了弓臂。
“扣弦,開弓。”
三指勾緊弓弦,就欲抬臂起勢,阮青洲眼底一沉,張臂拉弓,箭頭倏地抬起,自弓臂處緩慢放落,卻直直對準了阮莫洋。
被那尖箭一指,阮莫洋難以置信地收緊十指,瞇起了眼。
“瞄靶,”阮青洲冷著臉,三指扯緊了弓弦,淡聲道,“放箭。”
話落,身側侍從擋在阮莫洋身前,眾人剎那間合緊了眼。就聽一陣長久的死寂,馬于原地頓足,抖著鬃毛,將一身馬具晃得響。
神思稍滯,阮莫洋睜起眼,就見阮青洲立于原地不動,拉開的弓仍架在手中,但利箭未曾離弦,已是垂搭在了阮青洲指間。
阮青洲放了空弦,稍稍松指,箭便自指間落到了地面。
“箭法不精就該多練,不若再因一時疏忽看錯靶子,就叫惹是生非了。”
阮青洲將弓拋往尉升手中,再未多言,領著身側的兩人,一路不停地走遠了。
第46章 青梅
跑馬時顛出了一身熱汗,半途上經風吹著,又覺出了冷,阮青洲回宮后最先進了浴堂,待熱氣一騰,身子往水中浸去,摒了寒意,便也舒暢許多。
直至窗外日色漸淡,阮青洲就要出浴,他伸手往衣桁夠去,才發覺那衣桁被人挪過,竟比原先遠了五尺有余。
著實取不到衣物,阮青洲只好赤身出了浴桶,可一遇上寒氣,凍得他齒間都打顫。直至用過晚膳后,身子回了暖,宮人卻無端遞來暖手的手爐,阮青洲沒多問,也就接了。
宮人說道:“嚴公公囑咐了,早春天寒,殿下手涼,萬不可再受凍了。
”
阮青洲看著新換的布罩,問:“原先的布罩還能用,為何要換?”
宮人說:“嚴公公說布罩用久了要染灰,得趁這幾日洗洗曬了,所以特讓奴婢換了只新的。”
阮青洲沒答話,轉身進了書房。可書冊經人整理過后,連位置都變了樣,昨日才讀了一半的書他如何都尋不見,再舉燈細尋,才發覺那書冊就夾在書架最頂層的旮旯里。
他踩梯取下書冊,便先尋了掌事問話:“今日誰打理的書房?”
“回殿下的話,原是排了小李子來的,但這半月以來書房都是由嚴九伶一人打理,小李子摸不準殿下的習慣,嚴九伶便主動來領了這差事。”
“他人呢?”
“應是在屋里歇著,殿下要……”
阮青洲將話接過:“跟他說,養好傷之前,別再來見我。”
讓掌事退下后,阮青洲翻著書頁,再看也是心不在焉。他捏了捏額心,便獨自披衣回了寢殿。
床褥是新換的,午后應是鋪在中庭曬過了,阮青洲赤腳挪進被中時,還能覺出其中帶著的余熱。
他躺下去,躺久了,便會想到炎夏時的欄場。蒼穹下,馬蹄濺得塵泥四飛,烈日灼烤著脊背,熱汗自手心滲出,磨濕了韁繩。
風是熱的,悶得口鼻難受,他被汗迷了眼,只覺得酸澀。左右都看不清前路,他便收著韁繩,想慢下一些,可胯下馬匹奔騰不止,踏土飛馳,又忽地揚蹄一挺,他在顛簸中翻落,就要往下墜去。
身子猛然失重,阮青洲渾身一抖,整個驚醒過來,手間像是抓住了什麼,下意識地就往懷里帶。
就覺著被清冽的氣息撲了滿面,阮青洲再緩過神時,段緒言已壓在上方同他對視了半晌。
“殿下做的什麼夢?”段緒言輕聲問著。
阮青洲恍惚片刻,漸漸冷下聲來:“誰允你進來的,掌事話沒帶到嗎?”
“就是聽聞惹怒了殿下,我才要來當面請罪,”段緒言垂眼看了看自己被攥緊的雙臂,笑道,“但殿下拽人可真疼啊。”
阮青洲這才意識到,即刻松手推了人。
“出去。”阮青洲說。
段緒言輕笑,悠悠地靠坐在榻側:“沒我在旁侍奉,殿下看著不太適意。”
阮青洲坐起些身子,倚枕看向他:“你閑著惱我,這下不是正合你意嗎。”
段緒言裝傻:“我做什麼了?”
阮青洲淡淡地瞥了一眼:“浴堂的衣桁是你挪的?”
段緒言笑起來:“備熱水時擋路,挪開方便。”
阮青洲:“手爐外的布罩緣何要換?”
段緒言:“罩在手爐和湯婆子外頭,難免沾灰沾水,需得常換常洗。”
阮青洲:“倒騰了大半個書房,把書冊藏得挺深。”
段緒言:“殿下隨時可以喚我來尋。”
阮青洲扯過枕頭,向他砸去:“強詞奪理。”
阮青洲刻意扔偏了,那枕頭只是擦著段緒言的手臂,摔到了床尾。段緒言往手邊看去,撿來軟枕,抱在懷中捏了捏:“分枕而眠,寓意不大好,殿下往后換個別的扔。”
阮青洲閉眼平著怒,不與他拉扯:“胡言亂語夠了也該走了,我不留人。”
“可北鎮撫司今日出了些事,殿下不想聽嗎?”
阮青洲沒看他:“說。”
段緒言便也直言道:“是趙同知遣人送來的消息,說雨仁觀監院管獻撞墻自盡,人是酉時從詔獄里抬出的,其余道士先被控住了,但嘴咬得太死,還是問不出別的。”
說起正事,阮青洲語氣緩了不少:“看來雨仁觀里的人都是以道士身份作為幌子的死士,就算沒了你,替死鬼也照樣有人來當,這一點劉客從倒也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