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升上前去接,丁甚睡得正熟,一整個癱著蜷在他懷里,軟軟的小小的。尉升沒同小孩打過交道,只垂頭看了幾眼,就莫名地不好意思起來。
可再轉頭一看,阮青洲已自行跨進棺中,坐了下去,尉升臉色大變,忙不迭地走上前。
“殿下要做什麼?”
阮青洲只平靜地躺下身去。
“幫我合棺。”
——
戌時到,鑼聲一震,黃紙揚撒入天。
“三魂聚陽氣,七魄招英靈,大道開一路,兇邪逃散去——”
微濛細雨停后,夜色更是瞑然,茫茫霧氣中,棺木聚為一列,自雨仁寺抬出,向城外緩緩行去。行人忙不迭地退避開,僅有送行者被攔在寺門,哭嚎隱隱作響。
陰云壓下,天幕沉暗,郊外幾點燈火于山路間懸動,又隨步履晃蕩,閃著爍爍燭光,映得道旁樹影詭邪。
山路濕滑,這第十副棺材越扛越覺得沉了許多,抬棺匠肩頭酸痛,腳下步子時而踉蹌,踏上空平墳地后,解脫一般將棺木陳放在濕土之上。
領頭的住持揮動拂塵,用手往塵尾一捋,自袖中取來黃符,口中念念有詞。
靠近燭火的那刻,符紙猛地燃起,自半空劃出幾道火光后方被擲向地面。
“夜半不尋人,聞聲不應人,要往前路走,去時莫回頭。”
周遭寂靜異常,住持的話聲被襯得愈加明晰,反還添帶些毛骨悚然之感,直至風來燈滅,火光暗了大半,旁人終于驚悸著后撤了幾步。
住持側看眾人一眼,沉聲道:“走。”
這些抬棺匠縱是膽大,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在夜間抬棺進墳,一聽可以走,趕忙跟著大隊往原路退回,一路也不敢左顧右盼。
聽得外側足聲已散,棺中,阮青洲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可稍一動,便要與身上那人相觸。
這棺材本就狹長,寬度僅能容一人平躺,段緒言隨他進棺后,頂多就只能撐臂壓在他身上。
阮青洲本不同意他跟著,可來不及趕人,那旁道士便往正殿行來,尉升只好妥協著蓋了棺。再之后,這兩人如此擠在一副棺材中,被抬了一路。
稍遇顛簸,身軀緊貼著相蹭,段緒言撐久了身子,跟著挪動幾下,雙肘正好壓住了阮青洲的發。
直至棺身落地,旁人已散,阮青洲側過頭動了動,段緒言反應過來,才抬了手肘,將壓著的發絲輕輕順開。
“手肘隔著衣衫,遲鈍了些,殿下若是疼了,可以說出來。”
“嗯。”阮青洲輕應一聲,就覺那人靠得近,呼吸之間,氣息便如輕翼撲動般打在耳邊,癢得發熱。后背就要滲出汗來,他再挪動身子,讓涼氣往下鉆了些。
衣衫摩挲間,棺板似是接來幾滴墜雨,水聲一入耳,阮青洲出浴時的朦朧之景浮現腦海,段緒言感受著他的挪動,吞咽幾許,指尖卻念著肌膚相觸的溫熱,總想摸見點什麼。
他情不自禁地俯近了一些。
本就交纏的氣息愈漸親密,添了些難以言明的曖昧。直至身軀間的熱再散不開,阮青洲伸手扶住那人不斷壓近的腰身。
“你……”阮青洲說,“若是累了,我可以和你換一側。”
眸中帶起些笑,段緒言問:“殿下想在上面?”
阮青洲說:“也不是,看你。”
段緒言一頓,微笑道:“上下都挺累的,不過換個姿勢也好。”
“那便換吧。”阮青洲扶著棺壁,側過身子,給他騰出躺下的空間。
段緒言側躺下去,半身卻都還壓在阮青洲身上,兩人腿也相纏,在這逼仄之地如何都抻不開。
棺身上僅有的幾處小孔用以透氣,泄不進光,段緒言看不清什麼,只知阮青洲的氣味近在咫尺,他似乎對此有些上癮,只要一呼吸,就癢得想去碰。
又過些時,指節在觸碰中掃過衣袂,隱約可辨出阮青洲的身形,再聽兩人交錯的呼吸,段緒言沒了耐心,躁得使力一蹬,險些將那棺蓋踢開。
寂靜中驚起這麼一聲震響,阮青洲忙抬腿將他踢高的腳壓下。
生怕驚擾什麼,兩人在那陣余聲中紋絲不動,確認無虞后,緊繃的神經方才放松了些。
阮青洲轉回了頭,鼻尖一時對上那人鼻翼,熱度侵入呼吸,他倉促地錯開臉,再欲繼續動身時,棺外卻傳來些動靜。
欲抬的腰身猛被壓下,阮青洲跌他懷中,逸出輕聲。
段緒言抬指抵他唇上,摸見了軟。腹下燃起些掠奪獵物的兇性,他撤下手來,一個急轉背過身去,將阮青洲擠向了棺壁。
后背險些撞上棺木,阮青洲尚能隱忍,靠著腿下力量穩住了身,伸出一手撐向段緒言那旁的棺板,輕聲調整著躺姿。
只是忽而叮啷幾聲錘響砸來,兩枚鐵釘正往棺蓋釘下,幾記重錘砸得棺木跟著一并微震,引人發麻。
阮青洲因著聲響驚動了一下,手臂驟然回縮,就要自段緒言腰間蹭過時,卻被那人握緊掌心,攥緊了。
段緒言牽著那手,微微側身向后貼去,給了他一點依靠。
他知道阮青洲會畏懼這種突如其來的巨響,過年聽到爆竹聲時,那種應激的模樣尤為明顯。
可東宮宮人的口風向來嚴密,縱使發現這異樣,他也一直沒機會問到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