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恭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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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輕晃,段緒言跪坐著,一雙眼睛澄明,始終落在阮青洲身上。
那眼神直白得過分,阮青洲錯開目光,問:“想說什麼?”
段緒言笑了笑:“殿下的箭術很好,動作也漂亮。”
阮青洲沒說話,但停頓片刻后,還是看向他。
“方才為何會出現在密牢外?”
段緒言說:“奴才想尋殿下。”
“為了丁耿?”
段緒言頷首應答:“殿下也知,丁家母子與奴才有些淵源,先前只聽丁公公入宮后每年會托人往家中捎錢,但仔細一想,倒不曾聽他回家探過親。”
阮青洲說:“宮人死后,多會遞補喪費,就算沒有,至少也能通融一番,在收葬前讓其親眷探望,他家人沒認過尸體?”
“沒有,說到底丁公公也只是萃息宮的一名小宦官,司禮監不會多管,再加之當時萃息宮……”要提及羅宓的死,段緒言似有顧慮,朝阮青洲看了看。
阮青洲只是一語帶過:“無需顧慮,接著說吧。”
段緒言便也繼續道:“因為當時內官和萃息宮上下都忙,遞交喪費的差事就落到奴才手中,可那時丁家母子因交不起租金已被逐出住處,沒了下落,奴才尋不見人,直至早春后,才知他二人流落街頭,便將他們帶回風顏樓安置了。”
如此巧合,便像是刻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避免讓丁母認尸。
阮青洲說:“所以你懷疑宦官丁耿冒頂身份入宮。”
“是,”段緒言坦言道,“奴才不敢說丁公公和丁耿一定效忠于同一人,但至少他們不會沒有一點關聯。”
“那你呢?”眼睫輕抬,阮青洲看向他,“你是為何入宮?”
驟然一陣沉默漫開,獨有馬車在冷夜中穿行,寒風吹動車簾,撩了幾道青絲,段緒言自吹斜的碎發中與他對視著,神色漸淡。
“殿下應當猜到了。”
“猜到什麼?”阮青洲說,“入宮前你便與劉客從在風顏樓相識的事嗎?”
段緒言表情平靜,只撫著指間的細繭,頓停很久,說道:“若要從更早之前開始說起,殿下會想聽嗎?”
阮青洲問:“更早是何時?”
“未進皇都之時,視野還未被高樓垣墻所蔽,既可嗅到烈風,也能見滿目的星辰日月,”段緒言看向他,“殿下也許不知道,皇都之外,天地遼闊,那時奴才也曾在馬背上拉過弓。”
他已經很久沒騎過馬了,一年,或是更久,他也不記得了,段緒言摩挲著手指,摩挲著,似能覺出韁繩在手中剌出的辣意。
耳邊聲響漸起,胯下駿馬御風,十歲的段緒言于馬背上側身拉弓,只一聲離弦飛響,箭矢直扎靶上。
他扯繩停馬,馬匹一聲嘶鳴,響至云霄。
箭矢離靶心偏了一寸,段承冷眼睨視,將手邊箭筒朝他拋去。
“再來。”
“父帝。”段緒言叫他,段承只是稍稍朝他看來。
“兒臣沒力了,可以歇一會兒嗎?”
段承厲聲道:“段緒言,敵人都到你眼前了,你也能讓他等嗎?接著練!再不中靶心,今日你把馬給我跑死了再休息!”
“兒臣知錯。”段緒言背起箭筒,拉繩再向馬場奔去。
那身影陷在長風日落里,一跑就跑到了北朔邊疆。
十三歲的段緒言在余暉下拜別段承,繞行自西域進了關州,取代了和生母一同餓死在關州的嚴九伶,此后六年再未歸家。
六年了。
段緒言掐著指節細數,沉下聲來。
“阿爹做過鐵匠,認得不少江湖義士,所以奴才從前跟過很多師父。那時年紀小,還會覺得刀劍太重,弓弦太緊,但阿爹說將來會遇到戰亂,或生或死只能倚靠自己,他要我拼死地練,我就拼死去練。
在那里,比起爭得榮華富貴,想要光明正大地活著,就已經很難了。”
阮青洲稍稍沉默,問:“你父親呢?”
段緒言說:“因為徭役被征去修建軍防,再沒下落。后來奴才遇上了饑荒,才會在十三歲時自關州逃來,賣身進了風顏樓。東家念在奴才年少,特允奴才學簫,成為了樓中樂人。劉督主是會常來聽曲,奴才起初只是想借由督主探聽阿爹下落,卻不知督主偏好男風。奴才本是樂人,每回得督主召見,也不愿行逾矩之事,推拒得多了,督主便會將奴才留在一旁吹曲助興。”
為何事助興,縱然段緒言只字不提,阮青洲也心知肚明。他不多問,只道:“后來呢?”
段緒言接著道:“后來督主得知奴才年少習武,特為奴才贖身,本欲將奴才安排進錦衣衛,但因中途生變,督主便將奴才派至萃息宮,想讓奴才借此接近殿下,但奴才得貴妃和殿下厚待,侍奉殿下全憑己愿,與他無關,風顏樓與督主相遇那次,亦是偶然。”
窗邊冷風吹得涼,阮青洲抬指將簾壓下一些,問:“若非今日我問起,你打算何時與我說起這些?”
段緒言說:“只要殿下想聽,無論何時。”
指尖搭在窗口叩動了幾下,阮青洲看向他:“不過此刻說起,確實最合時宜。”
段緒言與他輕笑:“因為奴才與殿下昨夜共患難的交情嗎?”
阮青洲不置可否,只說:“出言不遜,必及于難,劉客從沒提醒過你這些嗎。”
“督主不必提醒奴才這些,奴才只是督主因意外方才臨時起意往殿下身旁塞入的棋子,若是廢了也不可惜,就算能保下性命,往后離開東宮或許還能有供人狎玩的用途,但也免不了生不如死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