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很熱。”段緒言說。
耳根確實熱得滾燙,阮青洲不想解釋這一切,他難得露出些慍惱,摁下了段緒言的手。
“閉嘴。”
——
兩人擠在這一隅之地,聽完了一場云雨。所幸朱庭濟沒有留宿,事后也未逗留太久。
尉升回來時,朱庭濟已離開,這兩人正從雅間走出,氣氛弄得不尷不尬。
見阮青洲雙耳浮紅,臉色卻冷得厲害,尉升怵了怵:“公子……”
尉升方才開口,阮青洲徑直越過他的肩頭,只丟了一句:“下樓再談。”
零星小雨飄在夜中,瞧不清形狀,段緒言被拒在車外,與尉升同坐。那兩人話談時,他便低頭看著手里提燈。
“那名伙計回的是云雀街的一間當鋪,換下的那批貨物應當都暫存在那處,我自屋頂巡過一趟,他們正在后院清點擺件數目,為首的正是昨夜冒充錢府管事那人。”尉升話落,身旁那人卻側頭打了個嚏。
燈火震得顫了顫,隨后一把傘被拋出車簾,就落在段緒言身側。
阮青洲的聲音自車里傳來:“這批貨物要被送往何處尚且不明,先不打草驚蛇,靜觀其變,你派人知會錦衣衛,讓趙成業跟進此事,盯住朱庭濟,再查清當鋪開在誰的名下。”
“是。”
韁繩一抖,車輪滾動,一燈一傘隨車而行,馳進了風雨夜。
——
今日樓里賓客本就少了近半,阮青洲走后,柳芳傾也就得了空閑,便倚在樓臺邊,若有所思地聽著小曲。
如今風顏樓被卷入南望朝官的勾心斗角之中,桐月的死就是給他最大的警醒。即使他們按兵不動,風顏樓也依舊會成為那些高官手中的玩物,他或許是該贊成讓段緒言繼續留在東宮冒險,至少取得了權勢,風顏樓也算多了個庇護。
忽聽樓頂幾絲異樣聲響,他轉眸看去,幾片花瓣飄進視野,自鼻尖蹭落。
他伸扇接來幾瓣落花,細看了兩眼,隨即轉起扇柄,將花抖散,接來幾縷清風撲在胸前。
“上回撒的是白梅,這回是山茶,下回又是什麼,總是沒個定形,心也這般飄忽著吧。”
柳芳傾摩挲著手中的山茶花瓣,余光便能瞧見樓角躍下個人影,他朝那方向悠然看去,轉頭卻有半副面具直朝臉上蓋來。
伸來的指節余著些酒香,縈繞至鼻尖,柳芳傾嗅到了,先抬扇將面具擋下,道:“腦子摔壞了,進酒窖的路是記得熟。又偷酒喝,這月工錢都不夠扣的,抵不完我養你的債,你干脆賣身得了。”
話落,一個錢袋往他懷里塞來,里頭的碎銀碰出些悅耳聲響。
柳芳傾壓低面具,朝那人眉目瞧去,問:“怎麼?”
濕發被風斜吹,撩不動一臉涼薄,男子垂望壓低的面具,自斜雨中抬指輕抹頰邊雨絲,對上他的眼時,眸子都還冷著。
“賣身。”那人說。
聞言,柳芳傾上下打量他一眼,用手中團扇將他下巴挑起,看得仔細。
“嘖,模樣是好,”目光往下挪去,柳芳傾持扇勾了勾那人挺實的胸膛,“身形也漂亮得沒話說,本該是個賺錢的好苗子,可惜了……”
可惜這人本是個采花賊,如今還是個不太聰明的采花賊。
柳芳傾仔細一算,眼前這個采花賊已留在風顏樓超過半年之久。
兩人初見之前,柳芳傾只聽這采花賊擅闖宮闈,方才引得錦衣衛追緝了一年有余。柳芳傾向來只把這些事當作話談聽聽,也不承想會在今年春末見到這采花賊的真容。
初見那日,夜風清涼,院中梨花開得正好,柳芳傾駐足賞玩,卻聽得屋頂微響,就見一人輕點足尖踩過,折來花枝,便掛腿坐在屋檐俯瞰著他。
柳芳傾并未多言,站立著細觀那人半晌。梨瓣純白,零落成雪,那男子在夜中一身冷酷,肅如冬風,與他對視時口中還嚼著片花瓣,稍揚唇一笑,便顯得矜蕩。
他問那男子是何姓名,那人拋來花枝,走時如風,只留下一句:“鄙人偷香竊玉,向來膽虛,不留姓名。”
原以為萍水相逢罷了,可再過半月,這采花賊又不知從何而來,就帶著半腦袋的血倒在了風顏樓后院。
雖說這人被稱為采花賊,但也沒在風顏樓生過事端,只是風顏樓地底藏的便是北朔細作訓練的校場,這采花賊留在此處必有禍患。柳芳傾原是想對這人下死手,但這采花賊醒后傻愣了半日有余,就是什麼都記不得了,過后除了沉默寡言一些倒與常人無異,只是偏偏對樓中的白薇上了心。
白薇年僅七歲,是四年前柳芳傾前往關州接應新一批細作時,順手救回的小姑娘,柳芳傾最不愿給人起名,起初就叫人“丫頭”,后來便讓她隨了風顏樓樂妓白霓的姓氏,取名白薇。
小姑娘遇到柳芳傾時還只有三歲,獨自卡在石縫里,露出只怯生生的眼睛,渾身臟得可憐,自生了場高燒后記憶受了損,便成日揪著柳芳傾的衣角,不愿離開半步。
柳芳傾沒能做到鐵石心腸,就攬了當爹當娘的活兒,一日一日把小姑娘帶大,樓中人也就將她認作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