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洲怔然片刻,走下臺階朝那處行去,走近了,整個身影便陷進光中,泛著暖黃。
“不知殿下會來此處,奴才本想帶進宮中再做準備,可今日事事都在意料之外,因而還是備得倉促了些。”
段緒言眼中噙笑,自他身后走來,只在走近后隔袖牽起阮青洲的手腕,輕聲道:“夜間路黑,奴才斗膽冒犯,還請殿下寬縱。”
第8章 心意
兩人于一盞未點的天燈前停步,阮青洲輕收手腕,連著袖角一并自那人指縫滑脫,垂在了身側。
段緒言抓空些許,便也收手,道:“天燈本是用以祈福,告慰不了亡靈,可神明若能聽見殿下的憂思和掛念,興許會替殿下轉達。”
阮青洲蹲身在地細看,燈罩的薄紙上已書寫了“告慰亡母羅氏”幾字,他伸指輕撫,想起了段緒言手上的傷。
這麼看來,應當就是做燈時被竹篾剮的。
阮青洲問:“你接連多日出宮來此,都是為了這個?”
段緒言笑道:“說來慚愧,奴才能為殿下做的,僅這一點笨拙的心意而已。”
話落,他覆上阮青洲的手背,帶著那手輕輕按向地面的脂盒。指腹從中蘸來些紅色,再往燈上印去,便在落款處留了個朱紅的紋印。
段緒言說:“來不及備墨,如此便算作殿下留名了。”
阮青洲未應話,只輕垂眼睫,將沾了胭脂的手縮回袖下。段緒言側目望去,看得久了,便也發覺那人耳尖被風凍出些淡色的紅。
“殿下很冷嗎?”段緒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這兒都凍紅了。”
阮青洲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指上沾的朱紅竟也一并被抹了上去,沿耳廓朝下刮出一道淺淺的紅色。
段緒言輕笑出聲,阮青洲這才覺察,正欲用手背去蹭時,腕部被人輕輕牽住。
“殿下指上沾著紅,如此是擦不凈的,還是奴才來吧。”
段緒言伸手過去,微熱的手指真往那凍涼的耳廓觸去時,便讓人想到了桃枝上的花苞,觸著冰涼柔軟,待放時,花尖處都是極好看的粉色。
他又想把那花苞摘下,用指頭將桃瓣都捻開。
如此想著,指尖已不由自主地觸到那人的耳尖,就當真同揉捻花瓣那般,將那處輕輕捏在指中,使了些勁。
阮青洲稍動,側開了臉。
不由他躲避,指尖再又觸上,段緒言說:“還余一點,奴才輕一些。”
低燒未退,段緒言的手還是熱的,將那耳垂揉得漸漸燙起。
“殿下的耳朵總是這麼涼嗎?”段緒言挪眼去瞧他的神色,又刻意用重力道抹著那點熱,就覺得有趣。
阮青洲等得久了,輕推開那只手:“是你太熱了。”
指尖滯空,段緒言意猶未盡地搓了搓指腹,蜷了手。
“殿下說的是。”
段緒言輕笑,轉眼看向一旁,攤開手掌去探風,道:“此時無風,火不易滅,殿下來點燈吧。”
很快,一簇火光自燭上燃高,托著的天燈漸漸升起,高過頭頂,沒入夜空,直至化作夜中一點昏黃,再晦暗著消失不見。
段緒言收回視線,看向身側,見四下閃爍的燭光隱約混入眸色,阮青洲卻被風吹眨了眼,臉龐再經大氅上的細絨一裹,溫軟更甚。
著實是種引人欺辱的態貌。
段緒言嗤笑,伸指蘸來丹脂,往他眉心落去一點。
朱色印上,襯得膚白唇紅,再添些那人伸手撫額時的懵然無知,倒是比柳腰花態瞧著有趣。
見阮青洲就要抬手將那點丹紅抹去,他攥住那手,將自己的掌心貼蓋至那人前額,護著眉間朱砂痣一般的紅點。
“奴才方才放燈祈福,愿的是殿下平安康樂,”段緒言胡謅道,“這點朱紅印著,神明才能尋到殿下。”
“心誠則靈。”阮青洲輕點那只蓋在前額的手,示意他挪開,可方想將手也一同收回時,卻又掙脫不了。
段緒言仍未松手,一雙漆黑眼眸專注地看著他,在展露出威脅之前,忽又變得柔和了。
“奴才心誠,誠得不能再誠了,殿下總有一日會看到的。”段緒言朝他輕笑,燙熱的掌心抵在腕骨處,又將指上丹脂蹭往袖口。
“且先不論心誠與否,”阮青洲垂眸半晌,只淺抬手腕,道,“你很喜歡與人親近?”
因這話語,段緒言笑了笑,偏就將那細腕捏在手中。
“奴才發熱不適,殿下手腕正涼,如此握在掌中冷熱正好,雖說不合禮數,但殿下說了,今日不罰。”
——
那點朱紅仍是抹凈了。
回宮時,段緒言燒得發燙,阮青洲特允他進車避風。
夜深人靜,道中唯剩車馬的沉響,阮青洲闔眸養神,一陣輕顛過后,卻覺腿上忽沉。再睜眼時,便見段緒言趴靠在他膝上,睡得正酣。
那人仍是跪坐在他腳邊,車馬晃動時,頭便跟著要往下墜去,阮青洲伸手替他托住一些,才摸見那人額邊出了細汗。
段緒言確實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也能覺出馬車晃蕩,但渾身發著熱,再加上迷藥的余勁,他暈得厲害,尋著了一點安穩,都顧不上自己枕的是什麼,便也懶得再動。
直至馬車停靠后,他已睡得深了,渾然不知阮青洲已回了正殿,最后還是尉升回身將他喚醒的,一來便往他手邊放了個藥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