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尉升應聲退下,屋內隨即陷入一片寂靜。
阮青洲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將藥擱置榻側后,便坐在矮桌邊飲茶不語。
段緒言看他一眼,也就放下床帷,背身回避,將衣衫褪下些許后,自行往傷處抹著膏藥。可一身淤傷多是落在背上,他扭頭擦抹,笨拙得不成樣子,因牽扯到傷處,時而還會哼出幾聲。
聞聲,阮青洲無意乜往那處。
屋內的床帷是幾層淡青的紗,隔紗觀望時,那身影便如同舊日之景,虛得縹緲。阮青洲恍惚間好似看見了自己幼時的重影,怔愣須臾。
身后,斟茶聲隔了許久未續,段緒言在一擦一抹中留意著那處的動響。
聽得那方起身靠近,隨后床帷經人撩起,他佯作不知,在伸手蘸藥時與阮青洲碰了指尖。
氣氛一時凝滯,阮青洲指尖稍頓,還是勾來一抹膏藥,往他背上抹去。
第7章 問話
段緒言說:“殿下不該紆尊降貴。”
阮青洲一語不發,還是往淤傷觸去。膏藥觸上時帶著些指腹的溫熱,阮青洲手間動作熟稔,每回將膏藥自指腹揉勻后,才輕沾淤處,將藥打轉著抹開。
一陣沉默后,阮青洲開口道:“劉客從算是風顏樓常客,你應當知道他是東廠督主。”
段緒言輕移視線,坦然答道:“奴才知道。”
阮青洲手中動作一停,沒再問了。直至淤處的膏藥打勻,阮青洲方才收指,輕聲道了句:“好了。”
一方凈帕揭開,阮青洲耐心擦拭著手上的膏藥,卻忽被攥了手腕。熱意就自腕骨漫開,他稍抬眸,便先對上了一雙因著發熱而泛紅的眼。
段緒言束了衣衫,跪他身前,已是接來凈帕,自他指根輕揉而過。
“殿下的手總是冷得很快。”他輕托指節,將阮青洲的手握在掌心,在有意無意的觸碰中,將熱度一點點遞過去。
“常言止乎于禮,你也總是屢教不改。”阮青洲就將收手,只覺那人手中力道不減,更甚連著他的手腕也一道緊攥掌中,漸將腕骨處磨出了紅。
段緒言說:“非是屢教不改,偏是珍惜殿下方才如此,所以才要借由此舉,求殿下再多留一時半刻。”
阮青洲靜看他片刻,說:“多留一時半刻,也未必能讓你多說一言半語。”
“奴才還未開口,殿下如何知曉?”
段緒言一笑,垂眸兀自替他擦著手,道:“劉督主為人世故謹慎,縱使東廠權勢過盛,他也不會因倒酒這點小事對一個小廝下此狠手,而奴才身為東宮內侍,又為何會無故在風顏樓里陪酒,還偏巧就與東廠起了爭執。殿下是否想問這些?”
阮青洲不置一詞,只看著他。
段緒言說:“奴才知道,殿下今夜會來自然是有要來的緣由。奴才不問,是出于對殿下的恭敬,但殿下不問奴才,或是在等奴才自己開口。”
“你很是大膽。”阮青洲看他,目光猶帶深意。
段緒言隔帕輕托阮青洲的手,乖順地抬眸看他。
“或也稱得上大膽,但其實更多的是坦然,所以今夜之事奴才并非刻意隱瞞,遇見督主也確屬偶然,但不論難言之隱也好,別的緣由也罷,只要是殿下想知道的事,今時或來日,奴才樁樁件件都會說。”
話語皆是誠摯,阮青洲卻不信。
阮青洲說:“投誠時最忌諱模棱兩可的搪塞之言,我向來只信證據。”
段緒言似也猜到,淡然笑道:“那殿下愿意移步,和奴才去個地方嗎?”
——
段緒言帶阮青洲去的是后廚。
此時主樓宴會漸散,后廚便也開始拾掇整理,刷洗聲不止,煙火氣也未散。
丁甚手里攥著段緒言帶來的糕點,就坐在一旁的高凳上晃腿。四歲的孩童活潑稚嫩,身旁路過幾人,他便會奶聲奶氣地道幾聲好,那模樣甚是討喜。
后廚地面潑灑的都是油污,段緒言沒帶阮青洲走近。兩人就站在燈光稍能映到的地方,隔著敞開的門窗,看著那孩童。
段緒言說:“去年冬日,御花園曾死過一名宦官,就是這孩子的長兄,名為丁耿。丁公公原先與奴才共事,就在萃息宮侍奉,每逢月末便會托請鄰里將俸銀送回家中,但他家中只有一個病重的娘親和尚且年幼的胞弟,自他死后,這一家老小便斷了生路。”
阮青洲自是認得丁耿,他去南巡之前,丁耿還是羅宓的近身內侍,常來常往間,那面容也就看得熟了。再有羅宓出事后,他曾去了解過萃息宮的近況,所以也知道丁耿和段緒言之間鬧過不悅。
可既然這兩人不合,丁甚又為何會出現在此?
阮青洲心中存疑,就聽段緒言又說:“奴才與丁公公生過嫌隙,所以這些事奴才也是在他死后才知曉的。今年初春時,聽聞丁母帶著甚兒沿街行乞,奴才便將他二人帶回了風顏樓,請求柳東家收留。樓中伙計多是奴才舊識,會幫忙照看,甚兒也懂事,平日會在后廚打打下手,奴才便每隔半月來探望他們一回。
”
“至于今夜之事,是因為樓中繁忙,缺少人手,甚兒年紀尚小,不適宜在那種場合出入,奴才便想著幫些忙,也可以替他還些東家的恩情,”段緒言俯首言慚,“不承想會損了殿下和東宮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