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劉客從宴賓,主樓喧囂浮華一片,燈紅酒綠中,后院卻似隔在院墻之外,寂至無聲。
無聲中,一盞燭火在屋中亮起,柳芳傾方才自酒場脫身,步入西苑時正巧看見門窗透出的光,便會意地露了笑,迎風朝那處走去。
不多時,羅衫在門前停動,柳芳傾側首示意身旁的隨從候在門外,便抬手將房門推了一道。
屋中那人正坐在屏風后側,柳芳傾進門后輕掃了一眼,親昵道:“小郎君來得愈發大膽了,是在釣哪條大魚呢,今兒個外頭這麼多人,總不是來向東廠督主報信的吧?”
“新東家折煞我了,明知故問可不是個好習慣。”段緒言自斟一杯茶水,靠在嘴邊細抿,便朝那處看去。
那人腰身玲瓏,美眄柔情,正繞過屏風朝他款款走來,走近后,便將玉臂搭至他肩頭,抬臀靠坐在他腿上,引得腰間環佩輕響。
披帛帶香,就往段緒言脖上繞去,柳芳傾伸指拈起他的下巴,輕聲嗔怪道:“我接管風顏樓都快五年了,公子能別總‘新東家’‘新東家’地喊嗎,也不知道給人留些排面。”
見那面容上繪著落梅妝,嫵媚多情,又見他額間點梅,媚眼勾魂,朱唇若血,恰似紙中畫,段緒言覆上搭肩的那只手,輕笑道:“外人都稱東家為‘柳娘子’,如今這麼細看,倒還真像女子,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我不好女色。”笑容驟冷,段緒言推開那手,連帶著脖上的披帛一齊甩遠了。
柳芳傾吃了癟,撿回披帛后終于朝人行了禮,說:“公子才是折煞我了,難道下回我用原貌同您見面,您還能賞我做個皇子妃不成?”
柳芳傾正是風顏樓的新東家,亦是北朔兵部侍郎柳允之子,自十六年前的那場關州之戰后,私自跟隨其父柳允進入南望,也便成了北朔的一名細作。因這副秀若女子的樣貌,自打在人前露面起,他便是以女子的模樣示人。
如今他有二十七的年歲,但生得媚俏,仿的女聲也是以假亂真,外人自當看不出破綻。再加之柳芳傾本就飽諳世故,處事周全,深得人心,久而久之便得了個“柳娘子”的花名。
依稀瞧見段緒言面上的冷笑,柳芳傾換回男聲,笑說:“玩鬧歸玩鬧,您別當真,我哪兒敢褻瀆您啊。”
段緒言雖是皇子,但北朔細作遠在南望,又要隱蔽身份,所以不常講究禮數,只憑著風顏樓里的地位叫人,平日里都喊段緒言作“公子”,而柳芳傾來南望的時間最久,單講情分,好歹也能算是段緒言的半個長兄。
段緒言早便習慣了柳芳傾的假不正經,只看他一眼,問:“丁甚呢?”
“后廚里貓著呢。”
說著,柳芳傾順手拉過桌上食盒,道:“喲,今日帶的糕點不少,沒我的份兒?”
盒蓋就要揭開,段緒言抬肘將那蓋子壓回,說:“柳東家一年賺得不少,缺這一口糧嗎。”
柳芳傾假意嘆了口氣:“缺是不缺,但也平白無故地替你多養了一老一小不是。”
柳芳傾也奇怪,段緒言入宮后便不常有消息遞來,直至年后,卻突然往風顏樓帶了個婦人和孩子。后來他才知,這個孩子就是丁耿的胞弟。
“話說,你在宮里頭殺了丁耿,轉頭又來幫他的親娘和胞弟維持生計,到底是怎麼想的?就不怕哪天那小子知道了,”柳芳傾放慢了語速,伸指往他心口戳去,“往你這兒捅一刀。
”
段緒言卻不以為意,只將那只手托在掌中,細看了幾下,說:“用的什麼面脂,養得不錯。”
柳芳傾白了他一眼:“正經不過幾句話。”
他抽手往旁走去,挑著桌上的脂盒,對鏡補起了妝容。
“這些日子,工部戶部那幾個頭子把樓里的姑娘小生當幌子,在我柳芳傾的地盤上做買賣呢,就怕晚些時候,他們要把錦衣衛也招來。”
段緒言應道:“遲早的事,東宮和內閣這一年都在暗查商稅明細,風顏樓又是個借著酬賓設宴來同流合污的好地方,哪日要真查起來,與錦衣衛打交道這事,柳東家是逃不過的。”
柳芳傾隔鏡看了眼背后那身影。僅一年的時光,段緒言那身量已躥高了大半個頭,肩背更是寬挺不少,就算有衣襟掩護,喉結的弧度也難被遮全。
這些變化,去年勉強還能用剛凈身不久的借口搪塞過去,可如今,這身勁悍的凜氣不加收斂時,就差用“噴薄欲出”來形容了。
柳芳傾暗嘆一聲,繼續對鏡描眉,道:“別光調笑我呀,公子生機勃發的,年后又將步入弱冠之年,便愈發抵不住這長勢,再拖下去,假宦官的身份也該瞞不住了吧。如今你是阮青洲的內侍,要知道露了陷便是死路一條,到時劉客從還會保你的命嗎。”
段緒言沒應話,只勾唇笑了笑。
見他不語,柳芳傾又說:“今日不同于往常了,自五年前出過軍事布防圖泄露一事以后,南望招收宮人時都得講究身家清白,流民一律拒之門外,咱們都不是正經的皇都人,莫說錦衣衛和東廠了,就連當個宮女宦官都是難事,您算是個意外,但也看得出內閣那方對風顏樓已是有了戒備,劉客從也不會再用咱們的人來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