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初在春天的時候總是會被柳絮嗆到,我笑著說他笨他也不惱,只是眨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我。
我早就對他沒了任何脾氣,每次他只要用那雙帶著水霧的眼睛看我我就毫無辦法,什麼事情都想要對他妥協。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害怕打雷聲,剛開始幾次打雷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他會害怕,只是能感覺到他躲在被窩里發抖,等到我上了床以后就急切地往我懷里鉆。
后來我才知道,他媽媽去世那天晚上就是這樣的,外面轟雷陣陣,暴雨很大,毫不留情地洗刷著這個繁華的城市。
救護車的聲音被掩蓋在雨夜里,可是依然讓人聽得真切,讓人心悸,小小的何以初在那個大雨交加的深夜再也沒有了媽媽。
從此他害怕悶雷,甚至可能只是一種應激反應,這種帶著悶雷的下雨天好像是要奪走他身邊某個很重要的東西一樣。
可是我在他三年級的一次作文里面卻看到,何以初說他最喜歡夏天。
因為夏天他遇到了我。
他說,從遇到我之后的每個雷雨夜,他都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形容不上來當時那一剎那的心情,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我心中滋長。
我一邊自私的想,他媽媽離開在那個雨夜,他卻因為我愛上了夏天,何以初對我的依賴程度好像真的超過了我的想象。
這個發現讓我指尖顫抖。
可是我又不可抑制的清醒著,我以后是會離開的,不可能陪著他走過以后所有的夜晚。
無論是暴雨如注還是繁星點點。
第9章 離開
我六年級這年發生了一件事,我媽死了。
死于疾病,其實要說沒有征兆是假的,在此之前的幾天里,我就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然而預感成真的那一刻,我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同樣的場景,安靜的白晝,我在教室里寫著作業,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告訴我家里有急事讓我趕緊回去。
我眉心一跳,這一幕好像跟三年前的某個場景重合了,但我有點不敢相信。
我匆匆的下樓,剛從這棟樓下來,就看到了從另外一棟樓上下來的何以初。
他看起來也很著急,眉毛微微皺著,明顯也跟我一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我突然心臟跳的更快,一個更加離譜又難以置信的猜想在我大腦里形成,但我寧愿是另外一種。
我跟何以初一直都是步行上學,偶爾我會騎自行車帶他,結果今天一出學校大門就看到了何叔叔的車在門口等著,他的司機看到我們倆出來匆匆的打開了車門。
到了車上以后何以初就著急的問司機怎麼回事,司機支支吾吾了半天沒說出來話,只是眼神一直透過后視鏡不停的瞟向我。
那一瞬間,我基本上就能斷定這是發生了什麼。
果然,司機直接帶著我們兩個去了醫院。
何以初一路上都用力握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終究是沒有見到我媽的最后一面。
病房里面,全都是消毒水味,味道讓人生理性難過。
壓抑的環境,急匆匆走來又離開的醫生護士,我推開房門,只看到了被白布蓋住的一個身體輪廓。
何叔叔見我進來,帶著愣住的何以初要走出去,何以初掙開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
事實上我在何家度過的這三年,跟我媽的交集并沒有很多,她是真的認定我是個白眼狼,從小看到大。
這三年里她又忙著討好何叔叔,生怕我在這個家里惹出來什麼是非來影響到她自己的地位,她對何以初的過度關心以及對我的過于冷淡,有好幾次何以初都表達出來了疑問。
其實我也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活在一個屋檐下的親生母子可以生疏成陌生人,她一直把我當成她的包袱。
她剛動了想跟我爸離婚的念頭就懷了我,她說要不是我她早就離了婚,也不至于后來蹉跎浪費掉了那麼多年。
可是就算有了我,她也還是離婚了,于是在我五歲的時候我成為了她再嫁的累贅,她毫不猶豫地扔下包袱選擇遠走高飛。
而等我進入了何家,我又很快成了她討好一家之主的累贅。
對她來說,我只是一個不斷提醒她當年眼瞎的存在,她多看我一眼,就能看到她白白犧牲掉的那些青春。
我是她失敗的證明。
我看著她,突然想,下輩子想離婚的話,就不要把我生下來了,打掉吧,這樣你也許可以多過幾年你想過的日子。
而我,一直以來,其實都寧愿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上。
我沒有掉眼淚,我看著在我旁邊偷偷擦眼淚的何以初,有那麼一個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冷血。
可是這種東西,需要的可能是氛圍,是情感,是寄托,我都沒有。
我的心靈是一座孤島, 起起伏伏毫無歸宿。
面對我媽的離開,我的眼淚掉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