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陽光一天比一天明媚耀眼,今天天氣依舊晴朗,天空間或飄過一朵云,不遠處傳來海浪翻涌聲,風吹向岸上,卷來一陣潮濕咸味水汽。
景筠放眼望波光粼粼的海面,幾只鳥兒盤旋在海面上,翅膀與浪花平行。
他看了兩眼,收回視線。
忙著的時候大腦沒有空閑,來不及思考也沒有時間想,許多訊息和畫面把他的腦子塞得滿滿當當。他跟著蒙特,蒙特讓他吃飯,他就吃飯,請他幫忙,他就去抱東西,收拾東西,讓他睡覺,他就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但往往睡到一半就不自覺醒來,大腦一片空白。
他好像陷入了一種奇怪的麻木狀態,有什麼把他和整個世界隔絕開來,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都不想知道。
更奇怪的是,他甚至沒有感到悲傷。
蒙特自始至終看著他,從開始就意識到他的狀態不太對。于是龍在空閑時間一直試圖和他聊天,讓他多休息,保持充足的睡眠和良好的飲食,旁敲側擊想要讓他把心事說出來。
景筠自始至終不反對也不排斥,問什麼就說,給什麼就吃,但那雙眼睛一直沒什麼神采。
一晃幾天過去,龍效率很高,布萊的山洞已經收拾干凈,他再無事可做,獨自坐在樹上發呆,看潮起潮落,飛鳥振翅,太陽從東走到西,云也跟著過去。
看著看著,他發現有一片云的形狀有點像兔子,兩只耳朵,圓腦袋圓尾巴,又是白色,看起來憨態可掬,很生動。
他下意識叫:“爺爺!”
可是一回頭,身后沒有布萊。
仿佛一記重錘砸到心口,時間重新開始流動,那個安靜的,靜止的世界破開一個大口,漏進呼嘯風聲和四周環境的聲音。
景筠聽到蟲鳴,聽到鳥叫,聽到不遠處海濤拍岸。
他想起來,布萊已經不在了。
樹下多了個龍,蒙特變成人形,三兩下跳上來,樹微晃了晃,他半蹲下來,“景筠?”
聽到聲音,景筠抬起頭,剛要開口,眼眶忽然一熱,緊接著,一滴淚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在身下粗壯的樹枝上暈出一灘水痕。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濕的。
怎麼回事?景筠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人形時自動隱匿變成深色的瞳孔逐漸變紅,眼眶盛滿水光,鼻尖很紅,滿臉茫然神色,怔怔地看向蒙特。
而后者早在他那滴眼淚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上前一把將他攬入懷中,“沒事了,景筠,沒事了。”
龍向來是強勢的,無堅不摧的,不摻雜火焰的龍息一口便能毀滅一座島,身形巨大,翅膀足以遮天蔽日,用最厲害的武器也無法在他們身上留下半點傷痕。
蒙特曾經也以為自己無所畏懼。
可眼下景筠僅僅落下一滴眼淚,他的所有防線便被輕易擊潰了。
“我也……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景筠語氣無措,“我沒有要哭,我不,我……”
可這樣說的同時,他的眼淚卻掉得越來越快,很快便打濕了蒙特胸前的衣襟。
“沒關系,”蒙特緊緊抱著他,“可以哭,景筠,可以哭。”
景筠雙眼通紅,抓緊蒙特的衣角,竭力抑制抽泣,“可是哭解決不了問題。”
鳳凰是高傲的種族,哭泣是弱者的行為,傳承記憶這樣告訴景筠,他們不應該將悲傷脆弱暴露于人前。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在萊特島的生活很好,沒有傷心的事,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哭泣是什麼感覺。
“難過也是問題,”蒙特慢慢拍他的背,“景筠,哭可以解決它。”
景筠快速眨著眼,他快要控制不住了,想要努力保持面無表情的模樣,眼睛卻不聽使喚,眼淚不斷涌出來,睫毛也被淚水打濕,透明的眼淚一顆一顆掉到蒙特衣服上。
龍的體溫比鳳凰高很多,那濕痕有點涼,可又很燙。
“真的嗎?”
“真的。”
景筠將腦袋埋進蒙特懷里,蒙特靠著樹干,龍的高大身形輕易將纖瘦的鳳凰籠罩住,他耐心地拍撫著懷中少年單薄的背。
小鳥哭得整個身體都在發抖,聲音漸漸抑制不住,在蒙特懷里發出悲鳴。
布萊離開的第六天,他終于容許自己哭了出來。
景筠哭了很久,哭到最后沒有力氣,連晚飯都沒有吃,就在蒙特懷里昏睡了過去。他的眼睛哭到紅腫,眼角還殘留一滴淚,即使睡著仍時不時發出嗚咽,手緊緊握著蒙特手指。
龍沒有抽回來,就著這個姿勢把他抱回山洞,守了他一整夜。
等他醒來,發泄過后情緒漸漸好轉,蒙特告訴他:
“其實布萊并沒有真的離開。”
“他一直都在,只是變成了萊特島天上的星星,或者山上的青草和花朵,甚至山谷里的風,你看不見,但他會一直陪著你。”
這讓景筠想起夢里母親的話,她說:“寶寶,媽媽永遠愛你,永遠在你身邊。想我們的時候,你就出去走走,或者抬頭看天空,有一片云會是我。”
他抬頭看向天空,凌晨的星星閃爍,幾朵云時而飄過。
他眼睛還很紅,聲音微微沙啞,說:“蒙特”
蒙特湊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