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尋常人來說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讓他的呼吸加重,額角沁出些薄汗。
顧星爍從床上挪動兩條腿下來,撐著床頭柜往前了一小步,然后再一步。
自始至終,他都沒碰他那把電動輪椅。
好不容易快坐上輪椅時,大概是手上的傷口崩開了,顧星爍的胳膊瞬間泄了力。單手支撐不起他的重量,眼看他要摔倒在地,祁淼破門而入,一把接住他。
他把顧星爍一把抱起,刻意回身放在身后的電動輪椅上,臉色更冷,眼中的意味也很明顯——看吧,誰讓你不聽話?
顧星爍卻掙扎著要下去。
祁淼憋著的火氣徹底爆發,“顧星爍,你非要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才滿意嗎?”
顧星爍仔細打量祁淼眼里的情緒,好一會兒嘆口氣,語氣軟下來,“你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懂得求人的滋味。但我太明白了。”
電動輪椅雖好,且不說它昂貴的價格,但當充電都是一種麻煩時,他還能麻煩誰?
祁淼又沉默了,半晌后,他沉聲問,“所以當年你才不要它?”
“?”
祁淼的火氣在顧星爍毫無防備的疑惑眼神里散去,他說,“算了隨你吧,什麼時候想要,再給你買。”說完把顧星爍抱到簡易輪椅上,推著他那把電動輪椅出去了。
顧星爍不知他莫名的轉變是為何,緊接著秦筱柔敲門進來,表情有些嚴肅,“祁總讓我告知你一件事,”其實是祁淼不好意思說,“有兩個人,你要不要見一下?”
顧星爍這才記起,原來他竟然也是有父母的人,怪不得這麼大的事,遠在國外的俞瑾都著急忙慌的給他打電話說要回來,他父母卻沒什麼動靜。
顧國永被打斷了一條腿,季春禾被打斷一條胳膊,家里能賣的都賣了,不能賣的也都被砸了,但還欠著匯鑫的錢。
這已經是張躍金給自己留后路的結果,不然他們只會更慘。
綁架案出來后,張躍金故意讓顧國永知道此事,在他倆的懇求下,答應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前日顧國永與季春禾頂著一張傷痕累累的臉,準備在醫院門口撒潑時,祁淼就命人把他們帶走關起來了。
顧星爍聽完前因后果,才知道原來祁淼這些年一直在給他那個賬號打錢。
良久,他嘆口氣,問秦筱柔,“祁淼想如何?”
“祁總說聽您的。”秦筱柔說。
這件事做得實在是太蠢了,祁淼壓根不想讓顧星爍知道。他本想借著張躍金的手抹去這個黑歷史,但到底是顧星爍的父母,打狗也得看主人。
本打算探探顧星爍的口風再做決定,但顧星爍今天的樣子讓祁淼心里有些堵——顧星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是在那種情況下愿意去救他。
他肯定了顧星爍的答案,但自己的答案呢?祁淼煩透了,他暫時給不了,但起碼,還是把陳年舊怨先解決吧。
祁淼本想邀功,卻沒想到卻讓顧星爍又堅定了離開他的心思。
這事看起來祁淼是情深不壽,實則,卻也是不愛他的證明。八年間,但凡祁淼哪次不是存著打錢了事的心,而是真心關心一下顧星爍,那他們兩人也不會是現在這幅光景。
果然是兩個傻子,一個對著臆想假裝憎恨,一個對著手機假裝深情。
徒留兩個瘋子,拿著錢毀滅自己。
想了想,顧星爍表示不想見顧國永和季春禾。
當年醫生第一次會診說復建的事情時,顧國永就表示家里沒錢,說祁家只給了住院的費用,后續治療他們才不管。
所以后來祁淼出國后開始幾千幾千的轉賬過來時,顧星爍才覺得假惺惺。那時候他已經錯過了最佳恢復黃金期。
再后來,他上學的時候因為囊中羞澀,不敢交朋友,是俞瑾每次找各種借口帶他出去請他吃飯;再到后來被送到鹿城上班,因為沒錢住在環境極差的宿舍,也是俞瑾救他出去。
他的生命是他父母給的,但殘廢的生命,就一點用處都沒有了嗎?又或許,也只能讓他一直殘廢著,才可以一直得到祁淼的同情與愧疚,才能一直換取金錢吧。
顧星爍看著秦筱柔遞過來的資料,祁淼的轉賬記錄,他父母的消費記錄,買的房子,開的車子……他摩挲著他兩百塊錢的新輪椅,心像被戳破一個大洞,連傷心都漏了出去,一點情緒都沒有了。
他們是如何可以如此決然,連分毫都不舍得漏給他的了?
還好,那時為了坑祁淼,他找了陳維去演戲,祁淼還沒坑到,到坑上了他們頭上。
只能說他們活該。
“讓他們去坐牢吧。”他父母的行為已經構成詐騙罪,數額如此巨大,十年以上的刑期肯定跑不了了。“等出來,剛好領養老金。”
至此兩不相欠。
后來庭審過程中,顧星爍作為證人出席。
顧國永與季春禾在法庭上使出了畢生所知的所有臟話,但顧星爍在他們被迫安靜下來后只說了一句話,“43年6月6日,你們拿著祁淼給的錢吃喝玩樂時,還記得我在干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