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小姑娘吃飯乖巧,倒是不需要額外操心。
男方與女方的桌席分在四頂不同的白色帳篷里,可能怕晚上有風,帳篷四邊這會兒全都封了起來,只能透過透明的假窗隱隱瞧見另幾個帳篷的情形,但看不分明。
要從其中明確找出某人來,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第幾次的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假窗上撤回,閉了閉眼,喝了好幾口杯中的清水來壓心里的煩躁。
商牧梟是喝醉,不是失智,怎麼可能在原地站一個小時?等不到我,他自然就會離去,此時說不準已經醒酒,正在女方席用餐,又或者纏著另一個人繼續耍酒瘋。
吃到后半段,上了甜品,楊海陽與商蕓柔過來敬酒。
敬到我時,商蕓柔臉上沒有一點破綻,笑容得體溫柔,好似壓根不記得我和商牧梟的糟心事。
敬完了,她自然地移向下一位,楊海陽跟著也要過去,我拉住他,低聲道:“我的外骨骼只有十四小時電量,等會兒要先走,你找別人帶下靈靈。”
“知道了,灰姑娘。”楊海陽打趣道,“我讓小雅照看下靈靈就好。”
小雅是他某個表妹,就坐我這桌。
“靈靈,干爹要回家了,你跟爸爸去找小雅表姑吧。”他拍拍楊幼靈腦袋道。
從甜湯里抬起頭,楊幼靈嘴里還有東西,含糊地沖我道別。
“哦,小芥,債見!”
楊海陽牽著女兒,轉身要走,卻被我再次拉住。
“怎麼了?”我拉住他,偏偏又不說話,弄得他很莫名。
哎,我要是能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好了。
“……有見到商牧梟嗎?”
“商牧梟?沒有啊,我也正奇怪呢,整晚都沒見到。
”楊海陽回頭看了眼商蕓柔方向,道,“我問蕓柔,她說不用管。可能那小子自己走了吧。”
我松開手,有些怔然。
楊海陽沒有立即走開,問道:“你問他做什麼?有事找他?”
我點點頭:“不是什麼大事。”
“那你學校見到他再找他唄。”楊海陽一聽不是大事,也不放在心上,牽著楊幼靈走了。
從草坪到停車場,必要經過那棟洋房。
我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到門口就不動了,在原地定了片刻,調轉方向往里走去。
外骨骼引導著雙腿,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走廊亮著壁燈,所有人都在外頭用餐,里面顯得格外安靜。
握住門把,輕輕推開展覽室的門,屋內沒有開燈,只有窗外月光照明。
見商牧梟不在原地,我以為他是走了,剛要松一口氣,角落里忽然有什麼動了動。
我將門推得更開,好讓外面的燈光照進來。
商牧梟抱著膝蓋,坐在靠窗的角落,聽到動靜抬頭看過來,見是我,眨了眨眼,緩緩綻開一抹笑來。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月光碎在他的眼里,讓他的笑都像是帶了幾分哀傷的顏色。
這些都是你的錯覺。你就是對他有太多錯覺,才會越陷越深。
“你酒醒了嗎?”我站在門口,并不進去,“醒了就起來。”
他的笑一點點消散,和我對視片刻,仰起頭,后腦抵住墻壁,虛弱道:“我難受,站不起來。”
這又是他的詭計,別中計了。他總是知道怎樣才能讓你心軟。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但其實只有大概十幾秒,我見他不動,緩緩朝他走近。
身后的房門沒了支撐,漸漸合上,只留下巴掌大的縫。
地上細窄的光線像是一條由光織就的地毯,將我引向他。
“起來。”我到他面前,把手伸給他。
他仰頭看著我,握住我的手,沒有起來,反而將我拉下去。
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他一直都這樣。
我身形不穩,踉蹌著倒到地上,一翻身,他便壓上來,雙手撐在我身側,從一個仰視的姿勢,變換成了被我仰視的姿勢。
“你有什麼了不起?分手就分手,我才不稀罕。”他垂著眼皮,語氣有些木然,說不清到底有沒有酒醒,又醒了幾分。
“嗯,不稀罕……”
我還打算用老辦法哄他,這次卻不太管用,他似乎根本聽不到我的話,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我一點都不在乎!”他瞪著眼,狠狠說道,“你和誰在一起,你過得怎麼樣,我都不在乎!你不要我,我難道還會沒人要嗎?”
說他醉了,他還挺有邏輯,說他沒醉,這又絕不是他清醒時的作風,也不是他清醒時會說的話。
“可你怎麼能這麼絕情?把我的望遠鏡給賣了,把送我的都要了回去,還想把狗帶走……”說著說著,他褪去狠色,現出一些茫然,“我什麼都沒有了,而你喜歡的甚至都不是我。”
這真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我抬手撫上他的面頰:“好了……”
肌膚滾燙,方才臉頰上的一點微紅,這會兒已經蔓延到了眼下。我用指腹抹著他的眼尾,他毫無所覺,只是繼續著自己的譴責。
“你怎麼能喜歡別人?”
眼底也紅了……
“你怎麼能和別人跳舞?”
他聲音都在顫抖,說到最后一個字,從眼里落下一滴眼淚,正正砸在我的唇邊,又苦又咸。
第57章 只有這一句是假的
他實在是太知道要怎麼對付我了。他一撒嬌,理性便尸骨無存;他裝可憐,所有原則都搖搖欲墜;如今他落了一滴眼淚,我的心就再也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