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從小的成長環境,爹不親娘不愛的,忽然又有些理解他方才瘋狂的行徑了——那是自小養成的,對于“注意力”的下意識爭奪。
不對……
我一下警醒。我為什麼要給他找理由?他既然能對商蕓柔用苦肉計,那也能對我用。發一下瘋再扮一下可憐,博取我的同情,就像處理傷口一樣,說不定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摒除那點微乎其微的酸楚,我直擊他的要害道:“你珍惜的表現形式,就是逼她和男朋友分手嗎?”
商牧梟根本不覺得自己做法有問題,語氣頗為理直氣壯,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一起也不會幸福。那個男人學歷低,沒有錢,離過婚,還帶著個女兒。我姐有錢有學歷,年輕貌美身材好,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越說越嫌棄,說得我都心虛起來。清咳一聲,我問:“你爸爸是什麼態度呢?他也反對嗎?”
“他根本不關心我們的死活。”商牧梟丟掉棉簽,替我的手包上紗布,“他還活在夢里。”
對于商祿,他沒再多說什麼,我也不好多問。但看得出來,他們關系的確不太好。
包完手,商牧梟從急救箱又重新取出一支棉簽,半跪下來,十分自然地要去卷我的褲腿。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替我處理腿上的傷口,趕忙握住他的胳膊,驚慌制止他的動作。
“等等。腿我可以自己來,我自己來就行。”
自從車禍后,我就不喜歡別人碰我的腿。除了理療師,這雙腿就跟古時小姐的三寸金蓮一樣,旁人輕易難看到。
商牧梟深深看了我一眼,直起身,將棉簽丟回箱子里。
“我先去洗澡。你別自己偷偷溜走啊,畢竟……”他舉起右手,向我展示食指上的東西,“車鑰匙在我這里。”
我一摸口袋,只摸到手機,車鑰匙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他偷走的。
怎麼會有這種人……
直到商牧梟進了浴室,房間里只剩我一人,我都還處于一種極度震驚中。
主體由“動機”驅動,通過行動呈現意志。換言之,萬事萬物都有動機,這世界不存在沒有動機的行為。
商牧梟做事也該有動機,可他的動機實在讓人無法捉摸。只要是關于他的,就沒有一件事的發展是在我意料之內的。
之前我覺得他不如商祿有親和力,看著難以親近,但現在想想,或許“難以親近”并非他給人的感覺。“難以親近”只是我的直覺在告訴我,我該遠離他,我們不是一路人。
比起商蕓柔和楊海陽,我們才是真正兩個世界的人。
腿上沒有知覺,自己處理起來也很方便。我略有些粗暴地清理完傷口,貼上紗布,商牧梟都還沒洗完澡。
將他的外套放到其中一張床上,我控制著輪椅往陽臺門方向去。剛剛我就注意到,屋里還有扇門,本以為是個陽臺,結果打開了發現是院子。
院子用花草圍成天然屏障,沒有太多的裝飾,只在廊下放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我在院子里看了會兒月亮,聽到身后有響動,回屋里一看,商牧梟已經洗好澡出來了。
他只在下身圍了塊浴巾,上身裸露著,袒露著精壯的肌肉,頭發還在不斷滴水。
仔細一看他身上還有傷,肋部和腰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楊海陽這是下死手了,半點沒留情。
“你要洗澡嗎?”他擦著頭發道,“我可以幫你。”
我回身關上門,對他的提議置若罔聞。
“車鑰匙什麼時候還我?”
他往床上一躺,開始玩起手機。
“明天吧。”他說。
這是必須要過夜的意思了?
我忍下長嘆一口氣的沖動,眼不見心不煩,控制著輪椅往浴室去。
這里只是普通農家樂,所有設施優先為普通人服務,沒有什麼殘疾人專用設施。這就意味著,無論是上廁所還是洗澡,對我來說都將是萬分困難的一件事。
幸好也就一晚上,克服一下應該也能過去。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在這種時候生出了為數不多的樂觀想法。事后證明,這可能也是大腦的一種保護機制——為了安撫我即將奔潰的內心。
簡單擦洗了身體,再出浴室時,屋內的燈光已經轉暗。商牧梟那張床沒了動靜,被子隆起一坨,只在頂上露出一點黑發的局部,看著是睡著了。
還好睡著了。
輪椅行駛在地毯上,沒有太大的聲音。注意著不要吵醒對方,我將輪椅停到床邊,一側緊挨著床緣,接著姿勢有些狼狽地撐住床面側身翻滾了上去。當終于靠著雙臂力量倚到床頭時,我已經止不住地氣喘吁吁。
看了眼受傷的手掌,雪白的紗布表面透出一點血跡,是剛才撐到床上的時候弄的。
這也是我一定要等商牧梟睡著的原因。無論平時偽裝得再好,一到這種時候,我還是會變回那個無用的、什麼事都做不成的廢物。
太難看了。
殘廢已經很要命,只有一只手的殘廢,真是要命中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