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跨過滿地狼藉跑到了議事大殿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梁燁疑惑出聲:“陛下?”
梁燁抬著胳膊,還保持著抱人的姿勢,然而手上只搭著件破破爛爛的龍袍,他紅著眼睛茫然的抬頭看向面前的李步,輕聲問他:“王滇呢?”
李步仿佛又看見了許多年前在太醫院那條石子路前孤零零的小孩,張了張嘴,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陛下,這里只有您自己。”
龍袍中的袖袋倏然滑落,零零碎碎的東西摔灑出來,屬于王滇的那條結了發的銅錢,梁燁親手系上的玉佩,腳腕上的紅繩金葉,綁在手腕上的青色平安扣……所有他試圖綁住標記王滇的東西,安安靜靜地掉落滿地。
烏云終于徹底消散開,熱烈燦爛的陽光灑滿了大都皇宮的琉璃瓦,長風席卷過浩蕩繁華的大都,拂過斑駁綿延的朱紅色城墻,卷起了瓦片上深綠色的柳葉。
晃晃悠悠落在了龍袍上。
李步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嘶吼絕望到極點,發不出聲音。
卻摧肝斷腸。
第185章 人心
崩潰又癲狂的帝王無人敢上前接近, 議事殿的斷壁殘垣仿佛在應和著主人的嘶鳴。
梁燁死死抓著懷里的龍袍,仿佛這樣就能感覺到王滇殘余的體溫和未來得及消散的濃烈的海棠香,向他證明王滇切切實實地存在過。
周圍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寂靜, 有人在拽他的胳膊, 有人在搶王滇的衣服, 有人踩到了王滇留下的小零碎,他崩潰著、嘶吼著掙扎, 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反抗, 企圖在眼前一張張模糊的面孔里找到熟悉的臉。
血跡未干,他明明接住了王滇。
他接住了的!
他不甘地質問著周圍的人,憤怒地讓他們將他的王滇還回來,他仿佛陷入了混亂又癲狂的夢境里, 他要殺了所有人來給王滇陪葬!
“梁燁!”岳景明一聲怒喝讓他混亂的腦子陡然清明。
梁燁死死瞪著他, 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臉上的狠戾和不甘甚至愈發濃烈,啞著嗓子嘶吼:“朕要王滇!把王滇還給我!”
“他不屬于這里。”岳景明聲音冷淡,仿佛置身事外, “此間事了, 他自然該離開。”
他說得太過冷苛又不近人情, 旁邊的肖春和忍不住道:“你二人一為前世,一為來生, 他能來對你已是莫大的機緣, 有聞鶴深的前車之鑒警醒, 梁燁, 一念成執就易入魔障, 不要走岔了路。”
“朕要王滇!”梁燁固執又崩潰地重復著同樣的話, “他不是梁燁, 他是朕的王滇!”
他拒絕承認他們所說的事實,仿佛這樣就能讓王滇重新回來。
肖春和還要再勸,梁燁不管不顧強行動用內力試圖掙脫,然后一拂塵打下來,徑直將他拍暈了過去。
“……”肖春和撈住昏死過去的梁燁,摸上了他的脈,“還當是個斷情絕愛的好苗子,結果是個情種。”
岳景明半跪在旁邊,伸手卡住了梁燁的下頜,迫使人張開了嘴,接過了崔琦遞來的解藥,一滴不剩地全給他灌了進去。
“你慢點,這是你徒弟,又不是牲口。”肖春和隨手撿了塊帕子給梁燁擦掉臉上的血和藥漬,看見上面繡的小黃花挑了挑眉,“這又是哪家姑娘給的帕子?”
“這是王滇買給主子的!”趕來的充恒一把將那帕子奪了過來,連帶著地上散落的小零碎都一股腦地全都收了起來,急躁地四處找人,“王滇呢?”
他已經拼盡全力追了,但他也受了傷,武功又不如梁燁,還是沒能追上。
“沒了。”肖春和摸了摸鼻子,被充恒兇狠的目光嚇了一跳,“哎,你可別哭,你主子都把議事殿哭塌了。”
充恒動了動嘴唇,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什麼叫沒了?”
“就是——”
“肖春和。”岳景明冷淡地打斷了他,“帶人去治傷。”
梁燁本來就受了極重的傷,又強行催動內力,大悲慟心后已是強弩之末,體內的楓霜落已經被催發了大半,灌上解藥之后昏睡了半個月才堪堪轉醒。
“醒了!陛下醒了!”云福看到梁燁睜眼頓時喜極而泣,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喊人,“李太醫!崔大人!陛下醒了!”
房梁上睡著的充恒一躍而下,“主子!”
云福帶著李步和崔琦匆匆進來,李步趕忙給梁燁把脈。
梁燁仰面躺在床上,蒼白的臉沒有絲毫波瀾,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床幃上的流蘇,良久才開口說出了醒來的第一句話,“朕睡了多久?”
“回陛下,您睡了十六天。”云福跪在地上抹眼淚。
“師父他們呢?”梁燁又問。
“師父師叔還有項觀主帶著聞鶴深走了。”充恒趕忙道:“師叔給主子你留了信。”
他將信遞給梁燁,梁燁接了卻沒有看,停頓許久才道:“誰放的箭?”
當時他們剛拼盡全力擒住了聞鶴深,為了拿解藥注意力都放在了籠子旁邊,而充恒和長盈帶著的人都在處理四處逃散的叛臣,對手敗局已定,誰都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一箭。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支箭,沒有淬毒,沒有機關,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聞鶴深身上時,穿透了王滇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