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都沒了……他們壓低了價要買, 我們不敢不賣, 扔些碎銀子過些時日還要想方設法拿回去……”
“旱災不敢往上報……皇上打去歲春突然轉了性子,河西水患收拾了那麼人……誰敢往上報?”
“本來以為換了新郡守終于能有口飯吃, 誰知道又開始打仗, 家里干活的男人都被抓了壯丁, 朝廷要糧草不管我們死活, 皮都恨不得剝一層帶走……”那老翁哀聲道:“我們想往南走, 卻被郡守的兵往回趕, 那都是些畜生!見人就殺, 我們也不敢再往南……”
“天殺的狗皇帝——半分活路都不肯給人留——”跪在地上的人群里,終于有人哭喊出聲。
“貴人,是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還請您看在我們走投無路的份上,饒過我們!”有人驚恐地使勁磕頭。
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再掙扎,如同行將就木的活尸,麻木不仁。
王滇遭遇過刺殺,經歷過宮變,親見過戰爭,血腥的場面不知凡幾,面前這四五十個流民,既不慘烈也不壯觀,卻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他浮光掠影感嘆過世道艱難,當時他去意已決,感嘆的不過是梁燁肩上這爛攤子,更多的是心疼梁燁的不易。
但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何謂民生多艱,以致于一人之力一時之功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群人爭先恐后地搶奪著暗衛從馬車中拿出來的面餅和湯飯,暗衛一開始在試圖維持秩序,但刀劍的威嚇在他們面前遠不如搶不到一口飯來得更讓人恐懼。
“娘,吃,快吃!”有人端著粥往一閉著眼睛的老嫗嘴里送,然而那老嫗已經沒了聲息,手里還死死攥著撕奪來的半塊的面餅。
那人扣出了她手里的餅,眼淚淌進嘴里,就著干餅使勁地咽進了肚子里。
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暗衛都不忍再看。
原來比起讓人死,讓人活要難上千百倍。
王滇轉頭看向梁燁,他臉上沒什麼多余的表情,見王滇看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沒什麼好看的,走。”
的確沒什麼好看的,感恩戴德的叩頭和感激,都是對他們最大的諷刺。
“幼時聞宗上課,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天下百姓能人人有飯吃……我那時候以為他在說笑話。”梁燁將他拉上了馬車。
怎麼能不覺得是笑話呢?
哪怕宮中活得艱難,也不曾缺衣短食,剛登基的小皇帝覺得天下所有東西都是自己的,綾羅綢緞佳肴珍饈不入眼,鐘鳴鼎食寶馬香車棄如屣,聞宗說民間有百姓餓到啃樹皮,他能吊兒郎當反問一句何不食肉糜。
老頭兒眼里的失望和眼淚都讓他覺得煩躁難堪,于是那把戒尺就無情地抽在他的掌心,聞宗懇求著說陛下你睜眼看看你的子民,梁燁卻覺得這皇帝他當得不情不愿,自己活得尚且艱難無望,合該是天下人欠他的。
他氣得偷走了聞宗的戒尺,卻不想這戒尺早已時時刻刻懸在了掌心之上。
“如今這境況不是一個人的過錯,”王滇看著他道:“別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
“但朕是皇帝。”梁燁沖他咧嘴一笑,“朕就該讓他們吃飽飯。”
王滇愣了愣。
梁燁同他說過許多次這種話,帶著威脅和命令,霸道又固執,王滇厭煩極了他這種封建帝王的做派,每次聽到都恨不得上手抽他,在唾棄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但凡換個人來做這個皇帝,哪怕是他王滇來,都要比梁燁這個神經質的瘋子做得更好。
他信梁燁能當個好皇帝,大部分是來源于對自己的自負,但早已不知不覺間同大部分人一樣,帶上了梁燁是個瘋子的偏見,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地試圖將梁燁從皇權中剝離。
梁燁偏執霸道,他也不遑多讓,從來沒有正視過梁燁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但現在看來,梁燁比任何人都適合做北梁的皇帝。
他未必對百姓有多少同理心和悲憫,但他知道身為一個皇帝應該做什麼。
王滇看著他說:“會有那麼一天的。”
梁燁挑眉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王滇笑了笑,“被你帥的。”
梁燁說過那麼多話,卻從來沒有一句比得上這句讓他更能看清這個人。
——
馮嵐正枕在美姬的腿上吃著地方縣官上供來的名點,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大人,這點心有那麼好吃嗎?”姬妾的玉臂柔柔地搭在他肩上,嬌嗔道:“大人都不肯看人家。”
“自然好吃。”馮嵐笑道:“瑤兒你是不懂這點心其中之妙,單其中一味材料就要花費千金,三百六十五道工序才出來這麼小小一塊,就算是陛下都嘗不到。”
“那妾也要嘗嘗。”那女子鬧著要吃。
“別鬧,這東西可是好處無窮,哪能隨意讓你吃?”馮嵐擁著美人溫聲哄勸,“不過你若讓你那妹妹答應做我的妾室,莫說這小小一塊點心,你之前看中的那兩處園子我便都賞給你們姐妹,如何?”
“妾不要那園子。”依偎在他懷里的女子嬌聲道:“小家子氣,妾要大人前日賞給夫人的玲瓏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