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真是如此,那也該是許多年后的事。”有人高聲反駁道,“若是我們待在城內,不出幾日,即便不是因為染病而死,也會因為沒有吃的餓死!”
“你們這些官員身居高位不謀其職,又憑什麼來阻止我們另謀生路?”
“你們若是想走自是毫無阻攔,將我們留在城內,可不知哪一日你們自己便跑了!”
這些質問仿佛直直刺入心上的利刃,讓蘇慕幾乎透不過氣來。
是啊,若不是他發現得還不夠及時,江州此難或許不至于斯。
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淹沒了他,讓他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陸靈玨見他神色難看,正打算把他扯進屋里再說,卻沒想蘇慕抬起頭,依舊是無比堅定的神色。
“我們都不會走的。”他直直地盯著城下的百姓,一字一頓地說道,“江州城此禍不消,我們絕不會離開。如今城中確實糧食不足,但還請諸位相信,我們一定會想辦法保證諸位的溫飽。”
“江州城是諸位的故園,我相信即便你們如今想走,心中也終會有不舍。”
城門下的啜泣聲更響了些,對于已經定居幾代的江州人來說,離開故園何曾不是一種折磨,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誰會愿意離開。
“江州如今還需要你們留下。”
開始有人動搖起來。
疫病肆虐使得他們不敢輕易出門,沒有糧食就是最讓他們害怕的地方,而如今這個站在高樓上的年輕人告訴他們,會解決這個問題。
有婦人一邊安慰著年幼的孩子,一面勸著身旁的丈夫:“我們回去罷,城門一定是不會開了,若是這位大人真能替我們分來糧食,我們整日在家里閉門不出,想必也不會染上疫病。
”
“是啊,他們可是從京城來的官員,想必說話也很有些分量。”
這種聲音開始傳開來,其實百姓們都知曉,以自己的能力如何能和守城的將士抗衡,蘇慕此言不過是輕輕撫平了他們內心最深的恐懼,在告訴他們,官府并沒有放棄他們。
陸續有人離開,城門口的混亂在各種嘆息聲中消弭,而蘇慕耳邊的陣陣耳鳴也得以緩解了些許,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后早已冷汗涔涔。
“走吧。”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地不成樣子,只能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我們如今需要先去解決糧食的問題,我此前和杜刺史曾經商量過,若是朝廷的援兵未到而城內已經支撐不下去,便向周邊縣先求助。”
陸靈玨聞言微微一怔,這確實是一個法子,但要想短時間內籌措到如此多的糧食還是有些困難,江州城是周圍最為富庶的地方,縣城如今雖然未受波及,但縣衙所有的糧食也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幫江州撐過這一遭。
蘇慕自然知曉陸靈玨在擔憂什麼,但如今這已經是最無奈不過的辦法,江州府衙的庫存已經告急,若是對百姓不加以安撫,必定會使得城內掀起腥風血雨。
“此事需要盡快,所以還需要黃將軍也派人助一臂之力。”蘇慕在黃羽面前站定,輕輕一躬身,“事關百姓生死,還請黃將軍應允。”
目睹了蘇慕剛剛的舉動,黃羽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的戒心早已減輕了許多,這個年輕人和那些居高位的酒囊飯袋似乎并不相同,也是實實在在地在為江州百姓考慮,此時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回府衙告知了杜涵后,后者也是迅速地擬了幾份寫給其余縣縣令的公文,蘇慕則是讓陸靈玨與將士和府衙的官員一同隨行,一來是為了防止有人作梗,陸靈玨雖不過八品,卻是身負大理寺令牌的朝廷命官,對地方官員也頗有威懾力,二來蘇慕也見識過陸靈玨趕路的速度,由他隨行應當能使這來往的時日縮短不少。
陸靈玨本還有些不愿離開,但蘇慕仔仔細細地給他分析了一頓情況后,他便也答應了下來,幾乎沒怎麼休整便帶著人出發了。
他們一走,蘇慕也沒歇著,而是著手開始查起今日疫病突然擴散的原因。事情剛出時他便有些隱隱的猜想,在詢問了幾個突然得了病癥的人之后,他便也差不多確定了心中所想,面色一沉,便帶著人前去了王家的宅院。
早在先前,杜涵便已經在全城都貼滿了通緝令抓捕新羅,卻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現下看來,當是有人刻意隱瞞了新羅的行蹤,才釀成今日大禍。
蘇慕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漸被憤怒所吞噬,新羅對江州城有恨,可這王家在江州城已經繁衍了數代,怎能如此殘害城內無辜百姓?
走到門口,他還沒叩門,便有人慌張地從里面跑了出來,把他撞得一個趔趄。
“有鬼!有鬼啊有鬼!”那小廝面色慘白,見到蘇慕身后站著幾個衙役,便知曉這是府衙里的大人,跪下后連聲道,“大人,大人我家二公子被鬼附了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