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霍叔從廚房拿著孤零零的一套碗筷出來,聽到這句話,大概是瓷碗太滑,竟直接摔在地上。
但霍叔卻沒看碗,而是目瞪口呆看著祁修景。
祁修景眉間微蹙,沉聲吩咐時與往常并無兩樣:“讓傭人收拾干凈。簡辭總光著腳亂跑,別扎到他。”
想了想,又垂眸看了一眼桌下,然后對空氣道:“又沒穿鞋?你坐著別動。”
說著,他起身去門口把簡辭的拖鞋拿了過來,然后放在了空無一人的餐椅下。
霍叔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震悚:“先、先生……您……怎麼了?”
祁修景眸中露出些許不解,似乎不理解靠譜穩重的廚師為何會又是冒冒失失地打碎碗盤,又是露出這樣豐富的表情。
但在他低頭放下拖鞋的瞬間,整個人都頓住了。
“簡辭”的腳上穿著一雙簇新而神氣張揚的運動鞋。
祁修景緩緩起身,忽然發現簡辭身上穿的是校服。
“景哥,你看我新鞋好看嗎?”簡辭雙手撐著腮幫子興奮問,“其實我給你也買了哦,覺不覺得和咱校服顏色特別搭?和我一起穿嘛。”
祁修景沒說話。
旁人可能覺得這場面很驚悚,但他卻并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心頭的血肉仿佛被生生撕下來似的,只剩下一個猙獰的窟窿,空空蕩蕩。
“簡辭”見沒人理他,隨即沮喪起來,又歪頭自言自語安慰自己:“好吧。你肯定只是不喜歡這個風格,不是不喜歡我,對吧。”
祁修景的嘴唇動了動,他明明已經知道這是幻覺了,卻還是迫切開口:“對,我喜歡阿辭……”
——不,沒用了,一切都已經晚了。
在霍叔驚詫的目光中,祁修景最終面無表情站起身,淡然道:“收了吧,今天不吃了。”
上樓梯時,他沒有轉頭去看他的小狐貍跟沒跟上,因為“簡辭”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會離開了。
醫生告訴他那些都是幻覺,他現在應該好好服藥。
“祁先生,我知道愛人的去世讓您很愧疚,但您不應該把一切過錯歸咎于自己。”
“如果我早點找到他……”
“您盡力了,”醫生如實道,“簡公子離開后您已經調動了所有資源、自己也是不眠不休的尋找。整整找了一個月,您該休息了。”
祁修景疲憊捏了捏眉心,不,我有罪。
如果我沒被突如其來的吻打亂表白的陣腳、察覺到那天他情緒的不同,也許就能阻止他的離開。
如果我能更努力地克服障礙、將情感說出口,也許他就不會懷著失望與恨意孤零零了結自己的生命。
祁修景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了他……對不起……”
對不起……
“祁先生,這個結果我們都不愿意看到,但您不應該把一切錯誤歸咎在您自己身上,當時簡家的狀況、網上的輿論才是真正誘因。”
“您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也清楚那些都是幻覺,別再繼續回應了,這樣不利于病情的恢復,只會越陷越深。”
祁修景不置可否。
他依舊時常會對著空氣說話,甚至笑容比以前還多了一點。
沒人知道祁修景究竟能不能分清虛幻與真實。
如果他分不清,還以為簡辭活著,那為什麼除了拼命工作,剩下的時間全都要守著簡辭冰冷的墓碑?
但如果分得清,明知道是假的,難道祁先生這樣冷血而極度理性的人也會可笑的欺騙自己麼?
精神藥物的劑量在不斷增加,但幻覺依舊在,起效的似乎只有失眠與昏睡交替、嘔吐厭食的副作用。
沒人比他在行動上更配合治療,但也沒人比他在心理上更不配合,他像是故意要將自己溺死在這明知是死的泥潭里。
直到他再次昏倒、再次因為胃出血住院,醫生不得不建議他做MECT治療。
效果的確很顯著,反復多次電休克之后,他再也看不到幻覺了。
然后,在簡辭生日當天,祁修景把自己剩下的十幾瓶藥全都吃了。
更顯著的效果是,醫生說MECT可能影響記憶、造成暫時失憶,沒想到當時沒影響,重生后倒是反而失憶了這麼久。
……
簡辭伸出手指戳了戳祁修景,把他眼角的淚水擦干凈。
但緊接著又有新的眼淚涌出,祁修景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手攥著簡辭的手腕不肯松。
或許是經歷了太久太多難以分辨真假的幻覺,祁修景根本無法確信此刻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又一場虛無縹緲的美夢。
難怪失憶時總本能似的一刻不停地盯著簡辭、潛意識不斷催促他睡覺都非要死皮賴臉睡在簡辭旁邊。
被幻象折磨太久,猝不及防的幸福如鏡中花水中月,潛意識不斷告訴他眼前的一切轉眼就會消逝不見,最終空留他自己在原地。
祁修景又叫道:“簡辭?”
簡辭已經要被他叫得抓狂了,天知道他的復讀機功能不小心打開之后,關閉按鈕在哪里。
又擔心再像剛剛那樣大罵他的話,會把這個一米九的大寶寶再罵哭,好不容易不哭了,簡辭磨磨牙,隔空無差別討厭所有愛哭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