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助理:【當然。】
扔開手機,賀聞溪躺在床上,屈著長腿,想了一會兒,他腰部用力,直接彈坐起來,踩著拖鞋經過書桌時,又倒回去兩步,把今天要做完的作業全抱在了懷里。
禮貌性地敲了兩下門,賀聞溪從門縫里探進去一個腦袋:“我進來了?”
裴厲摘下一邊耳機:“今天怎麼這麼早?”
大剌剌地將手里的一堆書和卷子全放桌上,賀聞溪拉開椅子坐下,毫無自知之明:“我每天都這麼早!”
他沒有直接說明自己的來意,先挑了個緩和的話題:“爺爺這兩天回來,家里會辦個小宴會,請他的那些好友啊后輩啊一起來聯絡聯絡感情。”
“你昨天跟我說過了。”裴厲長腿舒展,膝蓋離賀聞溪的膝蓋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說過了啊,”賀聞溪摸了摸鼻子,“那我們今天下午——”
“下午四點,量尺寸,做宴會要穿的衣服。”裴厲目光輕輕落在他身上,“你還說,你身高長得很快,去年做的衣服已經穿不了了,要跟我一起做一套一樣的。”
想說的話都被裴厲說完了,賀聞溪懊惱片刻,只好把手機遞過去,指指屏幕:“沈助理給我回消息了,我想著,還是應該給你看看。”
見裴厲一頁頁地看調查出的資料,賀聞溪手肘撐在桌面,又開始下意識地轉起筆來。
兩分鐘后,裴厲將手機還給賀聞溪:“就算當初那筆交易真的談成了,對岳鴻森那個快塌了的公司也沒多大作用。但你知道,人在絕境時,看見一根蛛絲垂下來,都覺得能救命,能翻盤,能起死回生。”
賀聞溪點頭:“沒錯,以前我看見有人求到我媽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媽給他們注資。
我媽直接說,就算她扔一個億進去,已經沉了的船也浮不起來,并且,船會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他總結,“所以,不能因為憐憫和善良去做投資決策,而是需要理智與評估。”
裴厲問:“如果是你,你當年會給鴻森藥業注資嗎?”
賀聞溪毫不猶豫:“當然不會,岳鴻森這個人腦子不太好,形勢都那麼差了,原材料漲,什麼都漲,只有藥價降低,他還擴廠房擴生產線。除了已經落伍的機器,他沒有專利藥物,毫無注資或者收購的價值。那一段時間,垮了的藥廠沒有幾十也有上百。”
“他那時常說,只要給他一筆錢,把這個難關撐過去,他就能飛黃騰達。”裴厲低眼看著賀聞溪手里轉動的筆,“我可能是養不熟,沒有同情,反而對他們抱著戒心。他在電話里跟人商量要把我送人時,以為我不在家,其實我都聽見了。”
賀聞溪轉著筆的手指一滯。
聽見曾經的養父,如同交換、販賣一件貨物一樣,商量如何將他賣出去,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拿學校給的獎金,去買了一支錄音筆,過了幾天,我聽見他和他的妻子說照片已經遞過去了,對方要求他明天帶我去酒店。期間,他和他妻子一直輪流在我身邊守著。
第二天,我跟著岳鴻森上了車,他給了我一顆藥,說是維生素,我握在手里沒有吃。在他開到酒店附近,減速緩行時,我趁他沒注意,打開車門跑了。”
“跑回了孤兒院?”
“對,我當時沒有地方可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回孤兒院。”
只不過,孤兒院的大門緊閉,沒有人給他開門。
裴厲中考那年,經常會做相似的夢。
夢里總是很冷,他不斷地跑,兩邊的景物模糊,雙腿酸重,心跳快到極致,肺像要被空氣擠破了一般。
但他一步也不敢停下,仿佛只要停下一秒,身后如影隨形的深淵就會將他徹底吞噬。
賀聞溪很快反應過來:“是駱婆婆?”
“是,我那時準備等到天亮,駱婆婆發現了我,說這麼凍一晚上,大人都會凍出問題,就帶著我去她家住了一晚。進了門,里面很暖和。”
就是這一點暖和,裴厲至今依然記得。
賀聞溪想起駱婆婆說,好歹,也要讓小裴有個能去的地方。
心底的某一處忽地塌陷下去,沒頭沒尾的,賀聞溪開口:“以后我不跟我爸媽住了,我就買個大一點的房子。”
裴厲瞳孔微縮,順著他的話:“為什麼?”
嗓音干涸,他隱約領會到了賀聞溪這句話的意思,但又立刻壓下了這股妄念,害怕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
安靜了幾秒。
“這樣我就能分你一個房間啊,你想來住的時候就過來住,沒來的時候,我就幫你把房間門關上。”賀聞溪開始打算,“你一間,我一間,書房,游戲室,收藏室,看來我至少得買個大平層才行!”
原來,妄念也能成真。
緊縮的心尖緩緩溢出酸甜的汁液,裴厲喉結上下動了動,才啞聲道:“好,記得到時候給我一把鑰匙。”
拇指和食指彎曲,賀聞溪比了個“OK”的手勢:“到時候分你光線最好那間!”
裴厲眸光晦澀。
人總歸是貪婪的。
妄念成真了,便會生出更深的妄念。
下午四點,約好的裁縫到了客廳,材質花色均不相同的布料樣品被放在陳列架上,還有一些不同款式的成衣作為樣衣被兩個助手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