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毅謙拿帕子掩住口鼻,悶咳了幾聲,隨后面帶幾分自嘲道:“怎麼,我沒死,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溫也心頭一陣刺痛,不自覺握緊了拳。
他想起前兩日鐘卿還特意讓云越半夜潛進王府去給鐘毅謙把脈,等云越將藥配好,回來拜祭爺爺的時候便想著順帶跟鐘毅謙道個別,好將藥給他。
他兩次見鐘毅謙的時候都是在宮宴之上,第一次知道他是鐘卿的父親時,覺得他面相端莊,是一派溫潤頗有風度的樣貌。
后來知道他所做的事,了解鐘卿那些年所受的苦之后,他便對這位鐘大人敬而遠之。
如今最后來見一次,卻不想開頭他第一句話會是這般刻毒。
鐘卿倒是沒什麼表情,“我要走了。”
“不回來了。”
鐘毅謙神色一變,看向他,又看向溫也,“你真的要放棄一切,就為了他?!”
鐘卿微微上前,將溫也擋在身后,“這些年來,鐘卿未能如父親母親所愿,成為你們喜歡的孩子。”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左右我不能如你們的意,我走了,也不會讓你們感到厭煩。”
哐當一聲。
溫也回頭一看。
端著藥碗的鐘夫人手中托盤掉落,她聽到了鐘卿的話,連忙進來拉住他,“遷兒,你別走,別走好不好?”
“娘不逼你了,你若是想娶溫也,將他娶進府也沒關系,只要你留在娘身邊。”
“混賬!他要走,就等他走!一事無成的東西!”鐘毅謙怒道。
“你閉嘴!不許,不許這麼說我們遷兒,”鐘夫人含著淚瞪了鐘毅謙一眼,又轉頭對哀鐘卿哀求道,“娘求你,別走好不好?”
鐘卿抬手拭去鐘夫人眼角的淚,嗓音溫柔,言語卻是冰冷,“母親,兒子不肖,但是宣王妃鐘卿,已經死了。
”
宣王妃已經下葬,絕無可能再留存于世。
鐘夫人一怔,隨即哀哀地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遷兒,是娘不好,是娘小時候總逼你......”
“娘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別走......”
鐘卿將包好的藥交給鐘夫人,道:“這是給父親的藥,沒毒。”
鐘夫人搖搖頭,“遷兒......不。”
鐘卿卻輕輕拂開她的手,跪在兩人面前,拜別道:“是鐘卿不夠好,愧對父母生養之恩,往后亦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愿父親母親身體常健、福壽延年。”
鐘卿起身,拉住溫也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毅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惟有鐘夫人,哭著追出來喊道:“遷兒、遷兒!”
可外面哪兒還有鐘卿的身影。
下人們看到鐘夫人這般悲痛欲絕,都以為她是想念故去的兒子了,紛紛上前去扶住她安慰。
城郊別莊門口。
棲衡和慕桑已經將東西全都收拾妥當了,只等鐘卿和溫也回來,便一起出發。
鐘卿回來一言不發,溫也牽著他上馬車,同棲衡說道:“阿越去看望了無前輩了,過后應當要回五毒山,以后再去江南尋我們。”
棲衡點點頭,示意慕桑上馬,幾個人便上路了。
溫也看鐘卿不說話,主動坐到他身邊,將頭靠在他胸口,“讓我聽聽是哪里不開心。”
鐘卿一笑,將人抱進懷中,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謝謝阿也,好多了。”
溫也抱住他的脖子,額頭和他相抵,“你現在應該想的是以后天天要面對我,怎樣才能不會厭煩。”
鐘卿道:“不用想,因為永遠不會。”
溫也莞爾,“景遷,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
鐘卿將他緊緊揉進懷里,“嗯,除了江南還想去哪兒?”
溫也說:“我還想,去游歷江湖,去看遍好山好水。”
“好。”
傅崇晟被關押期滿,被放回來收拾東西,改日便要封地。
他在獄中已經得知了傅琮鄞的事,心中百味陳雜。
他自認待傅琮鄞從來沒有虧待過,有什麼都愿意與他分享,就是被查出謀害太子、販賣私鹽一事,他都顧念兄弟情誼,沒有將傅琮鄞抖出來。
卻沒想到,傅琮鄞竟是如此恨他,恨到他這場牢獄之災都是他一早算計好了的。
按照傅琮鄞的性子,若是真讓他奪權成功,說不定下一個殺的就是他。
因此這也讓傅崇晟感到很是意外——傅君識沒有殺他。
他也知道南州這處,算不上富庶繁華之地,卻也不是窮山惡水,大抵是個清凈閑散處。
這麼想來,他一直妒忌的傅君識,的的確確比他胸襟要廣闊得多。
他抬頭,看著榮光不再的宣王府。
府中野草叢生,花兒因為沒人打理,開得肆意。
丫鬟小廝大抵都跑光了,那些平日里口口聲聲說著多愛他的姬妾們,如今也沒了影兒。
經歷了這麼多事,他早已經看清了,榮華富貴都是虛無。
他未曾待她們真心,因此他不怪她們。
老管家看到他回來,老淚縱橫,跑出來道:“王爺,您、您終于回來了!”
傅崇晟搖搖頭,笑道:“李伯,我如今已經不是王爺了。”
老管家擦擦淚水,改口道:“郡王,老奴這就給您收拾東西去。”
傅崇晟點點頭,“有勞了。”
看著老管家離開,他彳亍著走到一處假石前,毫無形象地坐下。
他前半生野心勃勃,好像所有人都圍著他轉,父皇母妃也寵愛他,因此他的一切都來得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