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夫人錯愕,恍惚間以為,她見到的是那年被下毒后剛被救回來的鐘卿。
她當初不知道那孩子心里在想什麼,只知道他那時也是這樣一副神色,仿佛對生完全沒有渴望。
而現在,他雖不至于一心求死,但眼中卻飽含了失望,是對于她的回答表達的失望。
鐘夫人徹底害怕起來,她不明白,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孩子,為何會一步步與她走到今天這樣。
鐘卿啞聲道:“母親請回吧,孩兒累了。”
“遷兒......”鐘夫人還想說什麼,鐘卿卻被溫也攙扶著起身,不愿再看她,兩人攙扶著往里屋走去。81Zw.ćőm
而棲衡也從外面走進來,不卑不亢道:“夫人,主子要我送你。”
鐘夫人心中五味陳雜,也知今天不僅無功而返,還更惹得她與鐘卿之間生分了,她也不欲再待下去,便在棲衡的帶引下離開了。
溫也察覺鐘卿很是不對勁,方才鐘卿和鐘夫人的對話,也讓溫也對鐘卿更加心疼了。
鐘卿生在那麼一個顯赫的世家,自打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的一言一行都備受關注,甚至未來要做什麼官、娶什麼人為妻,都是家里人早早就規劃好了的。他在接受旁人贊譽之時,身上承載的壓力卻是旁人不能想象的。
憑鐘卿的才智,將來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并不難,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在家族重壓之下逼出來的,如果鐘卿對這些所謂的榮譽抱負本就無意呢?
鐘家出了一個天之驕子,歡喜的可以是鐘氏一族,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卻唯獨不會是他自己。
鐘卿方才對鐘夫人說累了,只怕也不止是說當下,而是在告訴鐘夫人,他這些年一直想對她說的話,可惜鐘夫人顯然不能明白。
溫也腦中靈光一閃,他似乎窺探到了許多年前,一個被掩蓋的可怕真相。
當初被救回來后意志消沉的鐘卿,悲的或許并不是自己一身傲骨被折斷,一腔抱負再無法施展,而是自己為什麼還要這麼痛苦地活著。
再往前想,按照鐘夫人對妾室如此排斥的態度,那些妾室想要給鐘卿下毒,當真是如此容易之事?又或者說,喝下那毒藥的時候,鐘卿真的是毫不知情的嗎?
溫也呼吸有些急促,幾乎不敢再想了。
鐘夫人到訪一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卻也是這意料之外,讓他推測出鐘卿那些從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往。
溫也眼眶濕潤,伸手從背后抱住了鐘卿的腰,這是一個依戀且代表挽留的姿勢。
鐘卿身子一頓,他聽到了溫也細微的抽泣聲,像是胸腔里悶了一把暗火,無法燃起,又嗆得人窒息,恰如此刻他壓抑克制的低泣。
鐘卿轉身,輕輕抱住他,低語道:“怎了,我母親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
溫也拼命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卻愈發洶涌得厲害,他死死攥住鐘卿的衣袖,淚眼中滿是哀痛。
鐘卿心下一疼,雙手捧住他的臉,拇指替他一遍遍擦拭眼淚,“阿也,到底怎了?說話好不好?”
溫也撲倒在他懷里,眼淚簌簌地往下墜,嗓子眼里艱難地發聲,“景遷......”
鐘卿摟緊了他,“我在,告訴我怎麼了?”
溫也趴在他懷里抽泣,一字一句地說:“那年你中毒,其實是因為你自己......對不對?”
鐘卿明顯地僵了一下,溫也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細微的變化,心知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頭悲慟更甚。
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問鐘卿了,溫也并不能完全對鐘卿的過去感同身受,他不知道鐘卿的痛苦,便也沒資格問鐘卿為何這樣對自己,更無法怪他不惜命。
他只是害怕,害怕鐘卿真的永遠留在了他十五歲那年。
那麼后來他對于鐘卿的了解,最多也就止步于坊間傳聞中那個因為被父親妾室下毒暗害,英年早逝的天之驕子,而后跟隨旁人唏噓感慨兩句罷了。
或許,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那個為人稱道的少年,當初是自愿受戮的。
年少風流,終成一抔無人問津的黃土。
而他,自被送入王府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任人宰割的命,再也沒有那麼一個人會在暗中處心積慮護他周全。
他的命運之所以改變,全都是因為鐘卿,是因為有了鐘卿的救贖,他才能活到今日,可是救贖他的那個人,他卻無法想象他當時的絕望。
鐘卿嘆了口氣,輕輕拍著溫也的背,“我的阿也這麼聰明,什麼都瞞不住你。”
溫也吸了吸鼻子,用力抱緊了他,“抱歉,這麼久以來,一直是你在保護我,而關于你的一切,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景遷......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鐘卿箍住了他的腦袋,低頭輕吻著他眼角的淚,他執起溫也的手,放到自己心房的位置,溫也摸到了一片小凸起,那是鐘卿隨身攜帶的一個平安符。
鐘卿把那個老舊的平安符拿出來,眼神柔和了許多,“你知道我為何能茍活直今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