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醫生花了短短一年的時間,讓村里人將對他爺爺的信服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那一年,十九歲的醫生做了很多事情,接生過五六個新生兒,治愈過七八個高燒不退的孩童,幫一個從油桐樹上摔下來的中年人正了骨,又給二三快掉氣的老年人續了命。
那一年,十一歲的蘇鏡正在度過他最后的小學生活,但他還是逃了課,到族里和他交好的堂兄家玩。
好巧不巧,正遇見給族里伯父正骨的醫生。
“靖子,邊上玩去!”在旁邊端水拿毛巾的伯母連聲呵斥道。
蘇鏡雙腳生根了一樣,陷在那堂屋地面的窩窩里動彈不得。
醫生把一根扁擔綁在了伯父后脊背,而后順著那根扁擔的走勢,抬腳踩上伯父錯位了的脊骨,每一腳都仿佛用了十成力,將本就摔得半死不活的伯父踩得似乎只吊著一口氣。
伯母沒阻止,只端著熱水拿著毛巾,一副靜聽吩咐的模樣。
當然扭頭呵斥蘇鏡時,面目猙獰到恨不得要吃了他。
他一聲不吭,一步未動。
醫生就邊踩伯父,邊笑道:“站那兒看也可以,不過我是要收學徒費的。”
蘇鏡聞言,拔腿就跑。
耳后只有腳踩脊骨碰撞的悶響,以及伯父那聲氣若游絲的低吟。
蘇鏡踏出門檻,那聲低吟微不可聞地斷在了風聲里。
他一度以為伯父是活不成了,想著應該是伯母見伯父從樹上摔下來半身癱瘓,就伙同個剛出師不久的年輕醫生把伯父治死,從此一身輕。
油桐樹不是那些矮小又生得嶙峋的李樹,高大筆直,比兩層的磚房還高處一大截,村里的壯年男子都會在九月油桐果子成熟后爬樹采摘,而后送到隔壁鎮的油坊賣錢補貼家用。
每年都有好幾起從油桐樹上失足掉落的事件,死了一些人,殘了一些人,不足為奇。
奇就奇在哪怕死了一些人,殘了一些人,每年油桐果成熟時,還是會有人冒險爬樹去采摘。
據說能換不少錢。
蘇鏡不太清楚,他數學不好,數苞谷棒子都數不清,對錢的概念只停留在他花錢上學要挨打,花錢去隔壁鎮子當學徒也得挨打。
他可不能被醫生抓住要學徒費,會挨打。
醫生治好了大伯,沒有讓他癱瘓。
也難怪他會說如果蘇鏡繼續看,就要收他錢。
這種安身立命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外傳。
不過因此,蘇鏡也和醫生走得近了些,醫生開他玩笑地喊他一聲:“徒弟。”
他裝傻充愣地應。
為著這聲徒弟,醫生教了蘇鏡一些老師和爹媽都不會講的知識。
醫生說,世界上有六種性別,當男孩女孩到十五歲的時候,就會進入性別的第二次分化期,到時候就會擁有自己的第二性別。
不過遲曲比較閉塞不怎麼與外界溝通,且面積狹小人口不多,所以一整個村子的第二性別都是Beta。
會有信息素的Alpha和Omega只存在于村子的傳說中。
“我在衛校的時候有見過Alpha,是個女生,女性Alpha也可以讓人懷孕生孩子哦。”醫生說。
“那她能讓男Alpha或者男Beta生孩子麼?”蘇鏡問。
“不能。”醫生蔫兒了,許久沒有說話。
蘇鏡離十五歲還早,但他也早知道自己只能分化為Beta,因為他爹媽是Beta,大哥也是Beta。
害,反正全村人都是Beta。
蘇鏡的大哥蘇明是個瘸子,比醫生都大個十歲。
不過大哥摘油桐摔斷腿那年,醫生在上中學,還是個只知道在野地里瘋跑的傻小子。
醫生的爺爺老醫生年紀太大,自己尚且顧不住自己,更別提拎著藥箱出門治病。
大哥的腿就這麼廢了,這也耽誤了他說好的一門親事,以及后續的好幾門親事。
家里不算多麼富裕,再加之大哥長得也不是多麼好看,于是他結婚的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
拖到了醫生讀完衛校回鄉大展拳腳,蘇鏡都快上完小學,他自己也年近三十,爹媽愁得提前眉毛發白,每天除了念叨地里的莊稼就是念叨大哥的婚事。
如果等蘇鏡都定了親,大哥還沒能娶到媳婦的話,那人可就丟大發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蘇鏡該操心的事情,他即將動身去往隔壁鎮,開啟自己新的生活。
當學徒幾乎一整年都住在師傅家,只年末再回家過年。
師傅的大女兒巧巧與蘇鏡同歲,他們倆湊一塊經常有說不完的小話。
巧巧很快就得知蘇鏡有個年近三十都還沒有結婚的哥哥,每年年末蘇鏡回家前巧巧都會跟他打賭,今年大哥能不能訂親。
一晃七.八年,沒有。
蘇鏡都已經到能出師的年紀,雖然師傅沒有允許,只是準他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不用再整年不著家留在隔壁鎮從年頭忙到年尾。
這一年,大約是春天的尾巴,村里的李花都還沒完全凋謝,他走在遲曲的鄉道上遠遠地就聽見迎親的嗩吶聲。
不知道是誰家娶親。
正好路過醫生家,打門扉的縫隙里能看到他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地曬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