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別說現在,他和蘇白互相交付了余生。
司望得了些勇氣,與蘇白揮手作別。
“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司望不放心地補充了句。
“快去過安檢,免得誤機了。”蘇白只是笑笑,又摟了他一下。
安心了。
司望再次下飛機時,已經到了晚上六點,一路拎著行李箱,小跑去附近的高鐵站。
好在這兩年w城修了高鐵站,從省會C市出發,坐兩三小時就能到達;早些年不行,早些年只能坐大巴或者坐船,慢慢悠悠地六七小時過去,才堪堪到達目的地。
可以說,高鐵是司望敢這麼極限奔波的底氣,但到w城的高鐵站,也是晚上九點,他打車回家,又得花半個小時。
一通折騰后,他終于站在自家單元樓下,借著樓道結了蛛網的昏黃燈光,看到蘇白發來的報平安短信,以及一張Z市地標性建筑晴空塔的遠景圖。
“我也到家門口了,馬上收拾收拾就睡。”司望回了消息,“酒店環境怎麼樣?”
“非常好,還有按摩浴缸。”蘇白發來一個嘚瑟的小表情,“不過我應該就住這一兩天,等房子租好就搬出去。”
“調查一定要兩個多月麼?”司望問。
“說不準,我這次來也只是先探探情況,保不準有什麼發現了會繼續抽時間過來。”蘇白說,“社會學研究就是這樣,不一定兩個月能守出結果。”
“你不是說你不寫人口流動方面的論文麼?”
“嗯,但研究又不只是為了寫論文。”蘇白發來語音,“況且我來這邊,也并沒有抱著能找到我生父的期望,我母親連我父親的名字都沒有留下,就算能順利和這邊的教授打好關系,看到他手上的檔案,也是沒法找到我父親的。
”
“我的調查研究,也只是為我自己一點點拼湊還原出當年我父母離散的真相,找到我自己來的地方。”
司望沉默良久,終于仰頭看向臺階盡頭的防盜門。
相比蘇白,他從來都知曉自己來處,并拼盡全力逃離這里。
但怎麼能逃得開呢?
記憶,歲月,情感,血緣,都在這里。
在這扇灰藍色的防盜門后邊。
他顛顛簸簸,兜兜轉轉,終于還是要回到這里。
去面對他的記憶、歲月、情感和血緣。
就算沒有蘇白,他也不可能變成靜湖里的一尾魚;父母親手編織的漁網,兄弟姐妹加固的繩索,鋪天蓋地將他網羅于半空。
他去不到水底,也回不到地面。
空落落地,像一具尸體,被懸掛在高樓示眾。
所以都到這里了,他還是害怕,躊躇著不敢上前攀登一級階梯。
“你這會兒上床了沒?方便視頻嗎?”蘇白的信息又發過來。
頭頂那盞昏黃的聲控燈刷地熄滅,司望被單元樓門口進來的冷風吹得一哆嗦。
“還沒。”他不熟練地說謊,“我爸想跟我說會兒話,今天就不視頻了。”
“好。”蘇白回答得也快,“那你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司望把手機揣回衣兜。
w城的冬季沒L市那般冷得徹骨,但風是水淋淋的,帶著繞城的揚江水特有的寒意。
裹緊外套,那潮濕的寒氣仍然會如爬行動物般貼近肌膚,滲進骨髓。
司望深吸了一口氣,上方的防盜門內傳來一兩聲咳嗽,震亮了頭頂的聲控燈。
他知道自己似乎無處可逃,踩著腳下的影子一步步上樓,停在灰藍色的防盜門前。
兩邊春聯的膠水干涸,使得紙張脫落,搖搖欲墜地夠著門邊,風也跟著他攀爬上來,吹得春聯沙沙作響。
司望抬了手,敲門。
三聲,不輕不重。
沒一會兒聽見拖沓的腳步聲,是母親。
因為她在家總是穿著父親的舊拖鞋,尺碼永遠合不上自己的腳,走路會格外的慢,怕發出踢踏的響聲,驚擾到樓下的鄰居。
他們單元樓的隔音不算好。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但司望沒有繼續敲門的意思。
家里的規矩,敲三聲門即可,家里人不是聾子,聽得到。
終于門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母親深吸了一口氣,擰開了這老舊的門鎖。
該給鎖上一些潤.滑.油了,司望想。
但這個暫且不談,面對只及他胸膛瘦弱的母親,他微微頷首,作出自然的笑意:“媽,我回來了。”
第26章 26.0
家里的格局并沒有大的變動,客廳里兩條沙發,父親占據了其中寬敞一點的。
他就側躺著,呼吸笨拙吃力,仿若用水桶從老井打水,但水桶升至一半又哐當墜入井底,一口氣上來又下去,像老舊的風箱,沉悶工作著。
“怎麼不去床上休息呢?”司望問。
母親說:“他要在這兒,說沙發上舒服。”
“你去休息吧,媽,我守著爸。”司望說,屋里沒暖氣,他依舊穿著羽絨服外套,裹得嚴嚴實實。
“你剛回來……”
“沒事,我精神好著呢。”
說服了母親回臥室休息,司望搬來小板凳,坐到兩條沙發夾角的位置,腿邊擺放著發出橙紅亮光的小太陽取暖器。
風扇一樣的形狀,只是吹不出風。
小時候司望誤以為這兩者是同一個東西,只不過夏天吹涼風,冬天發熱氣。
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司宇還笑他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