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甜,好暖和。
一直在一樓屋檐下躲著,雪卻還沒見得小。
好在這會兒下午的第三節 課開始,學生都被收納進教室,教學樓下這條蜿蜒曲折的泥水路又被覆蓋上了嶄新的雪。
“要不先去我宿舍吧?我宿舍也有暖氣。”蘇白跺了跺腳,身子凍得有點僵,“要是到晚上雪還在下,干脆就住我那兒得了,生活用品也齊全,就是床小了點兒。”
司望雙手捧著奶茶杯子,模樣有點乖,哪怕他穿著黑皮衣黑皮褲,掛點兒金鏈子銀鏈子活脫脫能成為個遛街子。
但他是司望,啥也不穿都不能影響他骨子里那份乖順。
“我無所謂,反正明天也不上班。”司望緩緩地眨了下眼,發頂的雪沒化多少,讓他壯年就白了頭。
蘇白忍不住抬手揉了把他頭發,可算讓他瞬間返老還童。
“我明天還有課,上午的。”蘇白說。
“上午我要睡覺。”司望勾了嘴角。
“我就隨口一說,”蘇白也不露怯,“又沒讓你送我。”
他們一同回去,打著蘇白那把折疊傘。
展開是油墨報紙的樣式,司望握著傘柄,抬眼看著那上面的白底黑字,以及白底黑字背面,雪花的影子。
蘇白知道他又在數雪花了。
但風來得太急,傘面平滑留不住雪花,而多的雪花又被風撲面地撞了他們滿懷。
“這傘打著還不如不打。”蘇白抹了把臉,睫毛冰涼,他眨了下眼,那片他看不見的雪花便化作一滴眼淚,滑到了他下巴。
他就把報紙傘留給司望,自己小跑兩步,近乎赤條條地站在上下一白的雪天里。
視野之中,無非是那幾棟他本科時,甚至進入大學前都存在了許多年的教學樓,統一灰白的色調,被雪花一點綴,像是風燭殘年的佝僂老人,就這樣靜靜地守望著校園里來了又去,去了又回的年輕學子。
得益于這樣的守望,也得益于這四下空曠只余風雪交加,蘇白起了性子,沒有燒酒也想白日里大醉一場。
“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了大門東——”他自己也想不到,開口竟然是L市這邊的民歌調。
獨自在海外求學時,他也經常發神經唱歌,各種各樣的華語歌。
這首民歌,也唱過,但就只在下雪天唱。
正好,這也是個下雪天。
“剛走出那山海關,突然就跪了下來
讓我再對著咱爹娘再拜一拜喲——”
雪落到他眼睛里了,發涼。
他也沒管,專注地想著下面的歌詞,身后的腳步聲沙沙,不徐不疾。
蘇白這才轉過身,想象自己已經被雪蓋成新生的雪人,司望是一個南方的島嶼,帶來一片傘狀的云。
于是他在大雪紛飛里對著他不南不北的其實偏南方冬季不會降雪的故鄉,對著他從未到達過的真正四季如春的南方,唱著獨屬于北方的歌謠:
“就讓這鵝毛雪蓋得我一身白!”
就像舞臺劇落幕,蘇白需與他宿命般的對手演員司望遙遙對視,至少半分鐘才對得起落幕的莊重。
奈何這空曠雪地里的路人不止他們,不遠處傳來了一兩聲叫好,甚至還有個會唱的接了句:“蓋得我一身白唉嗨嗨喲——”
氣息很足,長音拖得可謂宛轉悠揚。
蘇白也很禮貌地給人鼓了個掌。
南方島嶼的云飄到了他發頂,司望伸手摘掉了他睫毛上的雪花。
“要有人錄視頻,你們這對唱估計能破千贊。”司望說。
“哪里哪里。”蘇白很是謙虛,“我也就沒事唱著玩。”
“你以前不怎麼唱歌。
”司望說,他們又開始并肩走著,視線平行而不相交。
“因為我以前不發神經。”蘇白撓撓頭,想起這是司望專門給他做好的發型,又訕訕地收了手,嘴比腦子快一步感慨,“在國外那幾年,可把我庫存的華語歌都翻遍了。”
“哦?”司望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于是蘇白也不自覺地繼續說道。
“沒事的時候就唱,有人在旁邊聽我也唱,不唱我都怕忘記怎麼說話。”
“其實讀完碩士的時候,我就想跑回來了,隨時隨地寫漢字說中文,多自在多痛快。但沒辦法嘛,我導師留我,再加之我對我們專業還是挺熱愛的,就一直熬到博士。那時候不管導師還是誰再留我,我也不留了,我得回來自在痛快。”
說完發覺自己似乎說了些不能說的真心話,蘇白腦子終于背負著冰雪開始運轉。
沒轉動,就聽見司望在耳邊輕笑:“也是,回來唱還有人能跟你對上一句。”
“是嘛。”蘇白皺皺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在國外唱最多最多只有鼓掌,因為他們也聽不懂。”
大概是又了解了蘇白一點點。
司望倒也沒有刻意逼問,人自個兒唱高興了就滔滔不絕,正想多聽一點兒,怎料騙子過于狡猾,適時閉了嘴。
談一談往事又不算丟人,司望始終不明白蘇白這避如洪水猛獸的態度。
不過司望也學到,之后就不逼問,干脆給蘇白整上幾瓶燒酒,等他咣咣一頓上頭再聽他滿嘴跑火車,總能灌出些有用信息。
心里的算盤偷摸地打,鉆進蘇白單人宿舍的司望霸占了墻邊的暖氣片,并指揮蘇白泡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