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傅雨還是拂雪仙君。白衣蹁躚, 氣質出塵, 如畫眉眼一等一的矜貴溫潤,“二哥哥失憶了嗎?”
“若我沒記錯,昨日有人用甜言蜜語哄著我為他抄書, 害我被師尊發現,連累一起受罰。”
南一故作恍然大悟道:“啊, 是嗎?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實在可恨!小白別生氣了,改日二哥哥請你喝酒。”
“不必。”
傅雨輕輕一挑眉, “你哄我也沒用, 以后不會幫你抄了。”
南一頓時耍賴道:“你怎能見死不救?那麼厚一本道德經,你不幫忙我得抄到猴年馬月!”
傅雨慢吞吞放下一只手, 說:“我怎麼幫你?”
“師尊一眼便能識破你的詭計, 反正都要受罰, 不如你自己來跪著,何必每次都捎上我挨罵?”
南一狡黠一笑:“我也不想嘛, 誰讓師尊這麼難騙。”
“你就不能認真學習道咒?只要好好完成功課, 別害我再被師尊罰,那就阿彌陀佛了。”
南一瞧著四下無人, 隨手將書籍一扔, 揉了揉酸疼的膝蓋, 抱怨道:“這能怪我嗎?師尊教的道咒也太難了,你們都是怎麼學會的。”
“死記硬背,我也抄了好多遍。”
“那你可真勤奮。”
南一典型的又笨又懶,感嘆道:“不過還是大師兄厲害,不管師尊教什麼,他立刻就能學會,從沒挨過罰。”
傅雨附和道:“大師兄天資優越,自然強過我們。”
“是強過我吧。”
南一頗為苦惱道:“大師兄太優秀了,顯得我好蠢……你又這麼勤奮,會顯得我好懶。”
音剛落,忽聽傅雨一笑:“你有沒有覺得,大師兄很像師尊。”
像?
哪里像?
南一蹙眉道:“沒有啊。”
圣佛向來有千面萬相,寂滅每一次出現的法相都不相同,更沒有人窺見過他飛升前的模樣,傅雨指得自然也不是本相。
“我是說大師兄的性情與神態,還有他過人的天賦,簡直與師尊一模一樣。”
南一不以為然,“這可能就是天之驕子的相同之處。就像你和我,兩傻子,一模一樣笨。”
傅雨無奈一笑。
恰巧回廊盡頭傳來腳步,澤青神情溫潤的緩緩走來,南一連忙又起身跪好,生怕挨罵。
……
窗外狂風怒號,掀天白雷映亮竹舍前一道修長玉立的身影,只是那神情再不似從前溫潤,邪俊面容顯得十分陰鷙。
澤青緩緩抬眸,青碧沉瞳宛如冰涼毒蛇,“知知。”
“這可真是多謝你了。”
南一下意識驚退半步。
“小仙君,他是你的朋友嗎。”紗帳之后,葵霜虛弱的詢問。
乍聞這一道溫柔聲線,澤青硬生生停住腳步——
他淡漠的視線隔著紗帳,深深地朝里望去,那種眼神太復雜,南一看不懂,然而卻感受到了千鈞重負般的沉重。
沉默半響。
澤青忽而抬指,青光靈流驟然閃過,葵霜與剛出生的嬰孩霎那陷入沉睡。
南一冷道:“你想做什麼?”
澤青一笑:“別緊張,我不會對你,更不會對阿娘做什麼。”
“……”
“以前阿娘便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了我,她當時沒那麼好運,能遇見你,生我幾乎要了她的半條命……所以我才說要感謝你啊,知知。”
“你的生母是葵霜。”
南一垂眸,看向手中那一柄精美絕倫、刃如秋霜,師尊親手所贈的佩劍,“寂滅是你的生父。”
早就該想到的。
南一如夢初醒。
明明以前傅雨與他都有這種感覺,澤青像寂滅,一言一行,神態語氣,還有那聰慧過人的天資。
寂滅對待澤青奇怪又嚴格的態度,無意傳承圣位、甚至說他成不了佛。
所有人都以為,這樣的相像與磨煉是因為澤青身為寂滅的大弟子,被寄予厚望,誰能想到……澤青居然是師尊的兒子?!
一切一切,全都有了解釋。
這便是澤青妒恨寂滅的源頭,固執要回到上古時期的原因。然而南一在寂滅座下多年,卻從未看出師尊動過凡心——成佛者,明心靜性,無情無愛,師尊為何與凡間女子成親?
“覺得很意外嗎。”
澤青閑散一笑,語氣滿含輕蔑:“不過他現在還未及圣佛位,所以不是寂滅,而是凡人陳書禮。”
南一篤定道:“你是來找師尊的。”
“錯了。”
澤青冷道:“我是來殺他的。”
驚雷驟炸。
呼嘯狂風轟然撞響窗榭!
南一聲音有些發顫:“你要弒父嗎?”
“弒父?”
澤青朗笑出聲,他性情向來內斂、溫潤,很少如此放肆大笑,在這樣電閃雷鳴的場景之下,無端顯得有些癲狂,“寂滅?他也配做我的父親?!”
“他早年修道,獵殺妖魔途中受傷,無意流落此地被我阿娘相救。阿娘對他生出情誼,真心相待,然而他只當阿娘是他修煉的一道凡劫!”
“為了飛升圣佛,登頂九霄,他親手殺妻證道,他!陳書禮!你的好師尊啊,他親手殺死了我的母親,他的妻子!”
南一微睜瞳孔,滿目駭然。
澤青一字一句狠聲道:“我當時尚在襁褓,阿娘為生我難產,陳書禮便趁著她毫無反擊之力時下手,然后眼睜睜看著阿娘死在面前。”
“而他這個殺妻棄子的人,卻成了三界第一圣佛?!偽佛!偽善!這樣的人,憑什麼做我的父親?!他根本不配。”
接踵而來的滔天惡性。
南一幾乎懷疑自己聽錯,半響,方才道:“不可能,師尊不會做這種事。